平靜的水麵之下，往往潛藏著更為洶湧的暗流。
不知不覺，時間悄然來到了十二月。蜀都的街頭已經飄起了零星雪花，寒風卷著冰晶掠過光禿禿的樹梢，發出嗚嗚的聲響。
袁景燦站在星辰大廈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望著窗外一片灰茫茫的世界，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三天前，葉俊所負責的街道辦事處老舊小區改造項目，毫無預兆地被以“存在安全隱患”為由緊急叫停。果不其然，葉俊再次被推出來充當替罪羊，接受了停職審查的處分。
“存在安全隱患”？袁景燦下意識地捏緊了手中的咖啡杯，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凝重。
“存在安全隱患”是個十分模棱兩可的說法。究竟什麼樣的安全隱患才能被稱作“安全隱患”？所謂的“安全隱患”，具體又指的是什麼樣的隱患？
袁景燦對葉俊知根知底，雖然葉俊有時候看起來憨直木訥，但為人處世向來嚴謹，甚至嚴謹到了近乎刻板的程度，怎麼可能會在項目中出現“安全隱患”這麼低級的失誤？
袁景燦敏銳地察覺到，葉俊顯然是被人針對了。
然而，究竟是什麼人在背後針對葉俊？他們又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一連串的疑問浮現袁景燦的心頭。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手機鈴聲驟然響起。袁景燦拿起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是吳詩瑤。
“景燦，你能不能來一趟蜀都？”電話那頭，吳詩瑤的焦急和無助溢於言表，“葉俊昨天剛被放出來，整個人都徹底垮了。”
袁景燦心中一緊，連忙安撫道：“詩瑤，彆急，你慢慢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葉俊被停職之後，心裡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就想著去找他們討個說法。”吳詩瑤已經泣不成聲了，但還是斷斷續續地說道，“可誰知道，他還沒走到單位，就突然被一群人攔住，狠狠‘教訓’了一頓！之後，他就被那些人強行帶走關在了一個不知道什麼地方整整一天一夜。等他被放出來的時候，單位居然突然失火了，這次項目所有的資料，就這麼在一夜之間被銷毀得乾乾淨淨。現在，他連為自己辯解的證據都沒有了……”
“陰謀”兩個字，瞬間如一道閃電，劃過袁景燦的腦海。他沉默了片刻，語氣堅定地說道：“我明天就到。”
楊雯迪自打高中畢業便遠赴國外留學，常年浸染在全盤西式文化的氛圍裡，對那些洋節日本就比傳統節慶更上心。更何況她本就活潑好動，哪能耐得住性子一直窩在巨山小學那座山坳裡苦熬？
所以，這時候的她早已返回燕京，正興衝衝地和一群同樣從國外留學回來的朋友，張羅著熱熱鬨鬨地過個聖誕。
而戴月濃那邊，由於媽媽突然生病，也向公司請了假，匆匆趕了回去。
林浩方表現得十分有眼色，不僅痛痛快快地批了假，還額外給了一筆錢，還特意關切地叮囑了幾句暖心的話。
兩個女人都不在身邊，袁景燦竟莫名地鬆了口氣。
最近這幾個月，事情一件接著一件，讓他應接不暇。他實在是沒心情去琢磨男歡女愛的那些事兒，更沒精力去應付楊雯迪這種渾身帶刺的“小妖精”。
還是林耀星來機場接他。
袁景燦頭靠在椅背上，雙眼緊閉：“俊哥兒的事，你知道多少？”
“嗯，大概情況我都了解。”林耀星一邊專注地開車，一邊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說說。”袁景燦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林耀星斟酌了一下措辭，緩緩說道：“老舊城區改造項目上出了點岔子，有個電工違規操作，結果不小心觸電了。但葉哥當時根本不在現場，而且詭異的是，那個電工事發之後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了蹤影。醫院那邊壓根兒沒有他的就診記錄，單位檔案裡也查不到這個人的任何信息，就好像他是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了一樣。”
袁景燦嗤笑一聲：“嘿嘿，還真是處心積慮啊，連個像樣的由頭都懶得編，手段拙劣！”
林耀星沒有接話，在這種情況下，他說出的任何評價都顯得有些多餘。
“後來呢？”袁景燦又接著問道。
林耀星臉上露出幾分尷尬，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事發後我也勸過小俊，當時感覺他雖然心裡憋著一股不服氣，但情緒還算穩定。沒想到第二天……”
袁景燦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林耀星歎了口氣，語氣更顯無奈：“第二天小俊沒跟我們任何人打招呼，就自己一個人去找單位領導理論了。結果剛走到半路，就突然被一群人給截住強行帶走了。我們這邊還沒來得及想出應對的辦法，他又被放回來了。可誰能想到，就在他被放回來的當天，單位檔案室突然失火，項目資料全都被這把火燒得乾乾淨淨。葉哥一聽說走水的消息，整個人瞬間就崩潰了，現在已經不吃不喝兩天一夜了。”
車裡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車輪碾過積雪路麵的沙沙聲。袁景燦看向窗外飛逝的街景，表情冰冷，眼底寒意逼人。
誣陷、截人、燒檔案，這一係列的動作，一步緊接著一步，環環相扣，顯然這是有人鐵了心要把葉俊逼到絕路。
當袁景燦趕到葉俊家時，來開門的是眼圈通紅的吳詩瑤。看到袁景燦的那一刻，吳詩瑤的眼中瞬間燃起了希望的火花：“景燦，你來了。”
袁景燦微微點頭，目光越過吳詩瑤看向她的身後。隻見客廳裡光線昏暗，葉爸一個人默默地坐在沙發上悶頭抽著煙。地上散落著一團團用過的紙巾，桌上的飯菜卻原封未動；整個空間都彌漫著一種壓抑到讓人喘不過氣來。
袁景燦和葉俊自高中起便是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即便後來兩人沒能上同一所大學，但他們之間的聯係從未間斷過。因此，葉父自然是認得袁景燦的。
此刻，葉父站起身，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沉穩一些，可顫抖的語調還是泄露了他內心的哽咽：“景燦，謝謝你……謝謝你這個時候還能來看俊哥兒！”
袁景燦趕忙上前一步握住葉父的手，目光堅定地說道：“叔叔，我和俊哥兒是過命的好兄弟，無論他出了什麼事，我都會第一時間趕到的。”
葉父眼眶一熱，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他用力地拍了拍袁景燦的手背：“有你這句話，叔就放心了……俊哥兒這孩子，從小就犟，這次的事，怕是真把他給打垮了。”
袁景燦點了點頭沉聲問道：“阿姨也來了嗎？俊哥兒現在在哪？”
葉父朝著主臥的方向努了努嘴，喉頭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般滾動了兩下，終究還是沒能說出話來。
袁景燦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低聲安慰了葉父幾句，便輕手輕腳地朝著房間走去。
主臥裡，氣氛比客廳更顯絕望。
葉母坐在床邊，頭發淩亂得像一團雜草，雙眼紅腫得猶如熟透的核桃，顯然是經過了長時間的哭泣。
她去年剛剛給葉俊在蜀都買了這套房，原本看著兒子工作順風順水，和吳詩瑤的感情也穩定甜蜜，一家人的生活正朝著美好的方向大步邁進，卻沒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瞬間將這一切都打得粉碎。
她實在想不通，自己這麼優秀的兒子究竟是得罪了什麼人，為什麼在職場上會屢屢遭受不公平的待遇，如今更是麵臨著可能鋃鐺入獄的可怕下場。
此時的葉俊靜靜地躺在床上，臉頰高高腫起，原本合身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顯得空蕩蕩的，顯然這兩天他已經瘦了不少。他的兩隻眼睛烏青一片，嘴唇乾裂得起了一層厚厚的皮，往日那雙充滿朝氣的眼睛，此刻卻沒了半分神采，隻剩下機械的轉動。
“俊哥兒，你好歹喝點水吧……”葉母端著水杯，聲音因為過度悲傷而變得異常嘶啞，“你這是要把媽媽的心傷透啊！”
葉俊的眼睛動了動，目光掃過母親憔悴的臉，但終究還是沒有任何回應，此刻的他就像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對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反應能力。
葉母再也無法抑製內心的悲痛，頓時哭得悲愴欲絕：“我們家這是作的什麼孽啊！咱不乾這工作了行不行？跟媽回家！媽養你一輩子！你彆這樣折磨自己啊……”
袁景燦站在門口，隻看了一眼，心中的怒火便“騰”地一下竄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