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靜實在是太大了,畫麵也實在是太震撼了,就算不用望遠鏡,齙牙也能清楚地看到威斯汀酒店的一二層全都被海水吞沒了。
原本裝修豪華的客房窗口,此刻隻剩渾濁的浪花翻滾,偶爾有桌椅碎片從窗口漂出來,像被丟棄的玩具。
這個浪的高度遠遠超過了齙牙的想象,他從小在海邊長大,還從沒見過能漫到威斯汀酒店二樓高度的海嘯;他一臉震驚地張大了嘴:“大大哥,我們還要動手嗎?”他的聲音發顫,連帶著腿肚子都在打晃。
“廢話!”邦猜的望遠鏡在威斯汀頂樓來回掃視,“說不定袁景燦就在樓頂,你看,樓頂可是一點都沒淹到。”
齙牙吞了口唾沫:“我聽村裡老人說過,海嘯都是一陣一陣的,第一波浪過去,很可能第二波浪馬上就來。剛才那浪隻是個開頭”
他的話音未落,就看到海平麵的儘頭湧起一條淡淡的白線。那條白線比剛才的浪頭更細,卻蔓延得更快,像一把橫切海麵的刀。
齙牙的瞳孔瞬間放大,就連聲音都有些變調:“來了!”
他突然意識到這筆錢有多難掙,立刻聲音帶著哭腔地拉著邦猜的手臂哀求道:“大哥,要不我們跑路吧!反正海嘯都來了,袁景燦說不定早就被浪卷走了,我們犯不著在這拚命啊!”
邦猜自然也注意到了那道新的浪線,他咬了咬牙,腮幫子上的肌肉突突直跳,猛地一把甩開齙牙的手:“沒出息!十萬美金就滿足了?那點錢還特麼不夠老子給桑坤的工廠交定金!”
他猛地攥緊手中的望遠鏡,“況且,我老婆小孩還在雅加達等著,我跑了,他們怎麼辦?”
“可可這浪”齙牙喉頭一滾,還想再勸,卻被邦猜狠狠瞪了一眼。
“改變一下策略。”邦猜的望遠鏡轉向海麵的浪線,“先觀察規律,等第四、第五波浪過去再動手。到時候找個機會溜進酒店,不管能不能得手,我們隻有十五分鐘的時間撤退。”
說到這,他轉頭看向身後一個麵容堅毅的土著,這人皮膚黝黑,手臂上刻著海浪紋樣的刺青,是本地漁村裡最熟悉水路的人:“阿貢,船準備好了嗎?”
阿貢沉著地點了點頭:“就在島後的樹林裡藏著。馬達檢查過了,隨時能開。”
“好!”邦猜眼裡閃過一絲嗜血的光芒,他又看了一眼威斯汀酒店的樓頂,那裡的人影還在晃動著,像一群困在懸崖上的獵物。“袁景燦,新仇舊恨,這次一起算!”
海嘯最常見的死亡方式是溺水,袁景燦現在就感覺自己快看到前世太奶了。
冰冷的海水灌滿鼻腔,鹹澀感刺得喉嚨生疼,巨大的水壓壓得他眼球暴起,全身像是被無數隻手死死按在水底,骨頭縫裡都透著窒息的疼。
他趕緊晃了晃懷裡的李曼;這時候可千萬不能昏過去,昏過去了就真離死不遠了。
幸好,李曼輕輕捏了一把他的腰,雖然李曼指尖的力度很輕,卻像根針戳醒了他的意識。
袁景燦頓時鬆了口氣,可苦於被海水裹著沒法開口,隻能用手臂更緊地摟住她,讓她感受到自己的體溫還在。
海嘯來得快,去得也快。
或許是威斯汀酒店的地基夠牢,或許是浪頭在撞擊前幾棟建築時耗了力氣,到這裡時威力已大減。不到一分鐘,海水就像被抽走的綢緞,飛速退去,露出滿地狼藉。
渾身濕漉漉的袁景燦癱在立柱旁,大口大口地喘氣。
他低頭一看,李曼臉色慘白,已經微微翻起了白眼,立刻開始手忙腳亂地解布條。
剛剛還人聲吵鬨的大堂,此刻被泥沙和碎玻璃鋪滿,前台的大理石台麵被掀翻,吊燈掉在地上摔成碎片,幾張沙發卡在立柱間,上麵還掛著濕透的衣物。
隻剩下幾個人在瓦礫堆裡哀嚎哭泣,然而更多的地方卻是空蕩蕩的。
袁景燦知道,第一波浪或許已經帶走了許多人的生命。
“咳、咳咳……”李曼突然咳嗽起來,吐出幾口海水。
遠處又傳來轟鳴聲,比剛才更沉,像悶雷滾過地麵;袁景燦頓時心裡一緊,他知道第二波浪馬上就要來了。
他立刻咬著牙抱起全身綿軟無力的李曼,費勁地往樓梯挪。
地麵全是積水和淤泥,袁景燦腳下打滑,幾次跌倒在碎玻璃上,手心被劃出血,他卻渾然不覺。
憑著一股“必須把她帶出去”的意誌力,袁景燦終於將李曼拖到二樓平台,當他背靠著牆壁坐下大喘氣時胸口都在發疼。
李曼悠悠轉醒,看著他流血的手心,眼淚突然湧了出來:“景景燦,你彆管我了,你自己趕緊先上樓……”
“閉嘴!”袁景燦聲音嘶啞地怒吼道,“是我把你們帶出國的,我就要全部帶回去,一個不能少!更何況你還是我的女人,我丟下誰也不能丟下你!”
李曼兩眼通紅,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撫摸他沾滿泥汙的臉:“可我不想成為你的累贅……”
袁景燦攥緊她的手,掌心的血蹭在她手背上混著水漬暈開,像一朵嬌豔的玫瑰。
“你從來都不是我的累贅,”他的聲音啞得厲害,卻字字清晰,“從新市口,你為我擋住那一槍開始,我們的命運就已經綁在一起,休戚與共!”
他艱難地扶著牆壁站起身來,將另一隻手堅定地伸到李曼的麵前。
雖然手心還帶著殷紅的血跡,但他的眼神中卻滿是堅毅,“來!起來!就算是爬,我們也得一起爬到樓頂。”
李曼的目光落在他手心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上,眼神中閃過一絲心疼,但緊接著,仿佛就在這一瞬間,一股神奇的力量源源不斷地湧進她剛剛還覺得渾身發軟的身體裡。
“好。”她輕聲說道,李曼的聲音雖小,卻透著一股堅韌。
她咬著牙,借著袁景燦手心裡傳來的力道,奮力站了起來。
袁景燦見她站起身,立刻伸出手臂扶住她;兩人相互依靠著拉住樓梯扶手,一步一步艱難地繼續往上走。
“嘭——!”
第二波巨浪終於以排山倒海之勢撞上了威斯汀酒店。
整棟大樓都劇烈地搖晃起來,發出痛苦的“嘎吱”聲;二樓的窗戶瞬間被震得粉碎,洶湧的積水裹挾著破碎的石塊狂湧進來;兩人根本來不及做出更多反應,便被震地一同跌倒在冰冷的樓梯上。
兩人躺在冰冷的台階上,一時間隻覺得五臟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雖然都在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但他們的眼神卻不由自主地交彙在了一起;隨後像是心有靈犀一般,同時握緊了彼此的手。
袁景燦突然笑了,笑容中沒有恐懼,沒有絕望,反而帶著一種釋然,“生同眠,死同穴。這樣也挺好。”
第二波巨浪撞過來時,連後山的地麵都在發顫。
齙牙心裡直突突,眉角不由自主地跳了跳,聲音也變得有些發飄:“大大哥這這第二波比第一波還猛啊”
邦猜根本不理他,望遠鏡始終沒離開威斯汀酒店的方向:“第一波到第二波,間隔多少時間?”
阿貢看了眼手腕上的舊手表,聲音沉穩地說道:“十七分二十一秒。”
“好,再記三次。”邦猜的獨眼裡映著遠處的浪濤,聲音裡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阿貢沒有回答,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齙牙低下頭,盯著腳邊的碎石沉默了。
他不知道邦猜和袁景燦之間到底結了什麼梁子,但他能感覺得出,什麼桑坤的工廠、什麼老婆孩子,恐怕都是借口。邦猜對袁景燦的執念太深了,深到能壓過對海嘯的恐懼,這絕不是為了錢,兩人之間一定是有什麼深仇大恨,不然邦猜不至於拿命去賭。
可問題是,你自己玩命可以,能不能彆帶上我們啊?這哪是掙錢,分明是有錢掙沒命花。
老祖宗有句名言,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
千裡之堤,毀於蟻穴;邦猜習慣了用威脅和利益高壓管控手下,卻不知道人性深處最本能的是苟且偷生。在海嘯這種能瞬間吞掉人命的天災麵前,所有的一切,根本抵不過“活下去”的念頭。
而對人性的疏忽,終將成為他的滑鐵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