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生的目光如他所說一樣,死死的咬住魏錢不放,直到兩人進了城門,走出老遠後,才驟然一鬆。
“小子方才多有冒犯,還請這位大哥見諒。”
有些僵硬的魏錢聞言,也是放鬆了幾分:“不妨事不妨事,說來還要多謝你,不然我想進來可沒那麼容易。”
“也是大哥運氣好,今天守門的是趙大哥,心腸軟,若是換成彆人,可沒那麼容易糊弄過去。
他們不攔尋常百姓,也不攔眼熟的江湖人,專攔那些看著古怪的,大哥這一身打扮像是富貴人,身邊卻沒有仆從,也沒有車馬,自己抱著幾匹布,還這樣狼狽,不被攔下就怪了。”
金水生說的耿直極了。
魏錢苦笑道:“唉……我也是自作自受。”
車是有的,但他這不是不敢坐嘛。
金水生關切的詢問道:“大哥這是遇上了什麼麻煩吧?”
“不提也罷,”魏錢不欲多談,掏出一瓶丹藥遞過去說,“這是我做的辟穀丹,吃一粒可飽腹七日,若是不嫌棄的話,還請收下吧。”
“大哥太客氣了,小子不過是幫了些小忙,怎麼好意思收下這樣貴重的東西呢?大哥若真想感謝,不如給小子一個饅頭,就很心滿意足了。”
金水生退後半步,直搖頭道。
真是個好孩子啊。
生活如此困窘,還能保持一顆赤子之心。
且言談也不像尋常的鄉野小子,隻怕也是讀過書的……
可惜時運如此不濟,竟是個乞兒。
魏錢看著他毫無貪欲的清正目光一時有些感慨。
收回丹藥,沉吟道:“這樣吧,我要去賣掉這幾匹緞子,還要置辦些行李去碼頭,可惜路不熟,你若是無事要忙,不如替我引路,我可以請你吃飯,還能再給你幾個錢做跑腿的費用,你願意嘛?”
金水生的眼睛亮了:“真能如此就太好了,不過……”
他的眼神又黯淡下去了:“唉,恐怕要辜負大哥一片好意了。”
“你是有什麼顧慮嘛?”
“我……”金水生吞吞吐吐道,“沒什麼,還是就此彆過吧!”
他毫不猶豫的轉頭就走,很快沒入了人群當中。
魏錢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追過去,和彆人問了路,準備先去布莊碰碰運氣。
誰知沒走多遠,又碰上了金水生,此時他正帶著兩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站在一家客店外,苦苦哀求一個夥計說:“我們也不多要,給幾碗剩飯就好,我們可以幫你們搬東西,劈柴,擔水,實在是家中還有弟弟妹妹……”
“滾滾滾,”那夥計不為所動,“哪個要用你們這些臭要飯的,再熏著客人,再不走我可要拿棒子轟你們了。”
“一碗也行……”金水生旁邊的女孩弱弱的說道。
夥計撇嘴:“一碗也沒有,你們吃了狗吃什麼。”
他吹著口哨,叫著街上的野狗,將桶裡的剩飯剩菜到一個矮矮的石槽子裡,任憑它們歡快的吃。
金水生身邊的男孩見狀好像有些氣怒,卻被拉住了。
“走吧,大滿。”
“哦……”大滿低著頭,跟在後頭走。
瘦弱的女孩還有點兒不甘心似的,站在旁邊又看了兩眼,那夥計就急了:“怎麼還不滾?討打是吧?”
金水生趕緊回身叫她:“牛牛彆看了,走了。”
“可是我好餓……”牛牛打著晃,委屈的才走出兩步。
那夥計居然直接將刷桶的水潑了過去。
女孩的衣裳頓時就濕透了,金水生也濺了半身的水,氣怒道:“你乾嘛?”
夥計沒料到真能潑著,還有些驚訝,強撐著梗起脖子喊:“誰讓你們不走的,再不走,我可放狗咬你們了!”
聽見他的聲音,石槽邊的狗呲起了牙。
“你!”金水生握緊了拳頭。
牛牛打了個哆嗦,拽了拽他:“水生哥,我沒事,走吧,咱們去彆處要。”
金水生看她一眼,頹然的鬆開手,邊走邊悄聲道:“咱們找個地方,我同你換一換。”
“不要緊的,天不冷,很快就乾了。”
他們三個低著頭,越走越遠,很窩囊的樣子。
看的夥計有些詫異還望了望天,但天上的確是太陽,不是月亮,日月沒有顛倒,人怎麼還轉了性呢?
不打不罵的?跟上回完全不一樣。
尤其是那小姑娘,看著瘦溜溜的,上回可是飛起來踹他啊,真的是飛起來,一腳正中麵門,差點把他鼻子踢斷,這回胖了點兒,反倒走路都費勁了,也是奇了。
不過自從上回放狗咬他們以後,這些人都是繞著走的,今天怎麼又湊了過來?
算了,管他呢,不進來不就行。
夥計想了許多,還是覺得自己不挨罵更重要,哼了一聲,又故意惡聲惡氣的喊給掌櫃聽說:“滾遠點兒,再敢來把你們腿打斷!”
說罷提著桶就要回院裡去。
魏錢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哎,附近有布莊嘛?”
“啊?有,你沿著這條路往前走,就看見了,有三四家呢。”
“好好好,多謝了。”
魏錢鬆開手往前走去。
夥計還不忘了招攬生意:“不必客氣,若要住店,到這裡來啊。”
他笑嗬嗬的說完,進了店,還邀功道:“掌櫃的,院裡的活我都乾完了,狗也喂過了,那幾個小叫花子也都趕走了,還有什麼要乾的嘛?”
“有什麼可問的,你就不會自己找找活,都乾了幾個月了,怎麼還這麼沒有眼力見!你……”掌櫃的放下賬本,一抬頭,“你又挨揍了?”
“什麼?沒有啊,我還潑了他們一身水呢,以後肯定不敢再來了。”
夥計聽自己的嗓子有些怪,下意識摸摸喉嚨,撓撓臉。
怎麼好像……有點熱熱的,漲漲的?
曬的?
夥計納悶。
掌櫃說:“你沒挨打,怎麼屁大點工夫就胖的像豬精一樣了?”
夥計:“是哦,好奇怪。”
他白眼一翻,昏了過去。
掌櫃:!
“啊!!!!
二子、二子,快起來,你不要死在店裡啊,我還要做生意啊!”
掌櫃的一蹬腿,矯健的跳出櫃台,衝到夥計身邊,抓起他的腿朝外拖去,以一種和年紀身段極為不符的速度將他劈裡啪啦的拖到了大門外,這才探探鼻息,用力的晃起他的肩膀,啪啪的扇著嘴巴哭喊著:
“二子!二子!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活誰乾啊!我去哪裡找第二個能當驢用,能當狗使,能當牛騎,還這麼便宜的夥計啊,二子!我的二子!你死了我該怎麼辦啊,二子!”
昏迷中的二子悠悠轉醒,淚目道:“原來,原來我在您心中,這麼重要能乾?”
“是啊,二子,你是最能乾的,”店主抱住了他,握著他的手,點頭哭道,“二子你可不能有事啊。”
“可是……我沒有眼力見……”
“不是的,你是我最好的,最有眼力見,最聰明的夥計。”
“那您怎麼老是罵我呢?”
“我怕你驕傲起來,多管我要錢。”
“我不會的,我隻是想……聽一聲誇獎。”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二子,你彆死,我以後每天都誇你好嗎?”嘴硬了一輩子的掌櫃在此刻,終於顯現出了一絲人性的溫情。
“太……遲了,下輩子,我還做您的夥計。”
二子終於聽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誇獎和肯定,腫脹的臉上,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手無力的垂了下去。
“不!!!!”掌櫃目眥儘裂的仰頭哭喊,“我的二子呀,你還沒有打掃茅房呢!”
金水生他們隱約聽見了一些動靜,好奇的張望道:“那邊怎麼了?”
叫住他們的魏錢滿不在乎擦著手上的豬頭睡睡粉說:“誰知道,聽著像是誰兒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