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街道清清冷冷,一尊缺角的石碑高高佇立,更顯寂寞寥落。
林嫵欲扶梯子,自己登上碑頂去查看。
但馬奴一見此情此景,眼眸一暗。
郡主嬌弱,爬上爬下的,又下雨濕滑,萬一失足如何是好?
就算不失足,那石碑粗礪,豈不是要磨壞郡主的嫩手?
於是他又自作主張,一把掐住林嫵的小腰,謔地將人舉到自己脖子上。
林嫵:……
行吧,兩米人形肉梯不能浪費啊。
她騎在馬奴的脖子上,仔仔細細搜查了石碑頂部,最後發現一個指頭大的小洞。她取了樹枝來測量,發現竟有半米之長。
一個模糊的想法在腦海中逐漸成型。
“進宮!”她斬釘截鐵。
馬奴正將她放下來了,本欲鬆開的手,聞言又反手捏緊她的掌心。
他抬起卑微又懇切的臉,哀求似的道:
“郡主……不去,不行嗎?”
林嫵皺眉:
“怎能不去?有人故意設計掀動輿論,陷聖上於口誅之中,須得及時製止!”
馬奴垂眼看她,一半是心疼一半是不解:
“可是那皇帝對你一點也不好……”
林嫵堅決道:
“無關聖上對我好或不好。這是一個陰謀,為的就是擾亂民心,毀我大魏穩定,我豈能坐視不理?”
“大廈傾頹,無人生還。今日我不站出來,他日朝綱動蕩,民不聊生,我又何以立足?”
她無心與馬奴細說。
作為遊牧民族的喀什,從骨子裡就跟大魏不一樣。
渴望和平在他們看來,是心靈太過軟弱。
強者的眼中隻有侵略,進攻,掠奪,不是打服彆人,就是被彆人打服。
她試圖甩開了馬奴的手,但他緊抓不放,黑亮的瞳孔猛縮:
“……和我一塊走,不行嗎?”
“和我一塊走,郡主對馬奴有恩,馬奴無以為報,一定會好好保護你,讓你過上好日子。”
“郡主……”
但林嫵毅然決然,甩開他的手,並撿起地上的傘。
“我意已決。馬奴,回去吧。”
回去吧。這三個字意味深長。
回去林宅,或者……回去喀什,儘在馬奴自己。
馬奴耷拉著肩膀,把頭垂得很低。雨水衝刷他的麵龐,顏料早已消失,卻又因為瓢潑大雨,看不清他此刻的麵容。
林嫵直到轉身那一刻,才聽到他低聲呢喃:
“烏喏,亞普魯諾。”
林嫵腳步一頓。
馬奴微微抬起頭來,依稀可見他在笑。
“我祈求神明:郡主,心想事成。”他啞聲說道。
林嫵頭也不回,朝著皇宮的方向走去。
中途換了一輛馬車,林嫵連夜進宮。
景隆帝被她從被窩裡挖出來,有氣無力地瞪眼:
“你是不是以為,朕不敢殺你?”
我的活爹,你都要被流言所殺了,還惦記著殺彆人呢?
林嫵腹誹,擺出嚴肅的麵孔:
“聖上,仁德碑被劈裂了。”
景隆帝愣了一瞬。
因為他在外頭傳自己病得重,外頭不敢大晚上的把消息傳給他,故而他還不知道此事。
現在聽了,不免皺起眉頭:
“仁德碑百年來曆經風雨無事,怎的就被劈裂了?”
他剛說完,便意識到這背後隱藏的風暴:
“這是……在暗示朕無仁無德?”
林嫵把自己的發現,同他細講了一遍。
“……臣女以為,這石碑上應當是插了鐵針,故而招來了大雷。”
景隆帝沉吟:
“地方誌確有記載,衢州一在建廟宇,因立了纏旗的鐵條,故而被雷劈成灰燼。原來,鐵竟是引雷針?”
而後他的麵容亦嚴峻起來:
“便是懂得其原理,但百姓心中,此為天降異象,是不由分辨的。”
“是了。”林嫵點點頭:“謀劃者的便在於此。縱使我們通報天下,鐵針會引雷,百姓也不會相信,他們隻會覺得,是聖上似的引得天罰。”
景隆帝冷笑:
“喀什人可真是煞費苦心了,連神明也要借用。”
“這是想乾什麼,想讓朕迫於輿論,自動退位?”
“天真!”
他的雙眸中閃爍著瘋狂:
“朕可是從泥地裡一步步爬上來的,豈會在乎這些流言蜚語?想從朕手中拿走東西,除非真刀真槍來搶!”
林嫵看他要發瘋了,趕緊道:
“聖上息怒,臣女以為,策劃者的目的大約是……罪己詔?”
“要那沒用的東西做什麼?”景隆帝皺眉:“靠錢靠人都辦不成的事,靠皇帝一張嘴就行了?”
“皇帝可不是他們無能的遮羞布!”
“不。”林嫵搖搖頭:“應當是說,他們的目的,是讓聖上您,到太神山宣讀罪己詔。”
哦?
景隆帝病懨懨的臉上,久違地出現一絲興味。
“有趣。”他半眯眼睛,唇勾冷笑:“既然他們孜孜以求,朕不如為他們圓夢一回。”
“反正,也該到收網的時候了。”
“就讓朕做個誘餌,看看能誘出幾頭狼來?”
次日,文武百官跪在養心殿外麵聽候聖宣,罪己詔黨尤其激動,大有今日景隆帝不答應發布罪己詔,他們就要一齊撞死在台階前的意思。
不過,他們終究是白激動了。
景隆帝直接宣布:
三日後,聖駕至太神山,景隆帝親自登壇祭天,宣讀罪己詔。
百官麵麵相覷,聖上怎麼突然想通了?
那問題又來了:
如今京中防禦人手可不太多,聖上病重又沒有自保能力,這一路豈不是險象環生?
三日後,這個擔憂不攻自破。
一輛四四方方、銅牆鐵壁的馬車,出現在目瞪口呆的百官麵前。
有人忍不住驚呼:
“九龍淩日帝王輦!”
啥,九龍淩日帝王輦?
無人不睜大眼睛,眼珠子都要滾到地上。
這可是傳說中,百年不曾啟用,刀槍不入的神級防禦馬車,九龍淩日帝王輦啊。
這帝王輦由四麵銅牆鐵壁組成,上有九龍淩日圖案,車前設了千機鎖。
千機鎖,則是古代的密碼鎖,極為罕見,由最優秀的皇家工匠研製出。
此鎖以文字組合成密碼,隻有將鎖頭轉輪轉到正確的文字串,一般是一句詩,方可開啟。
對於不通大魏文化的喀什人,從一個鎖中參透一句詩,根本不可能。
故而,這鎖他們是絕對開不了的。
景隆帝在裡頭,坐著蹲著躺著都行,絕對安全。
當這馬車從皇宮中駛出時,隨行的香妃,嘴角溢出一絲冷笑。
終於等到最後時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