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真是大言不慚。”
其實景隆帝想說厚顏無恥,但又思及這位好歹是功臣,留著還有大用,撕破臉就不好了。
林嫵顯然接受,並表示自信是一種美德。
直把景隆帝聽得悶笑,胸中生痛,不由得咳嗽了好幾聲。
“聖上,你沒事吧!”林嫵大驚失色。
死哪裡也不能死她麵前啊,她不想打仗中場休息還得給皇帝看病,這不純純牛馬嗎?
還好景隆帝堅強地撐住了,用拳頭抵住嘴,又輕咳了幾聲,才說:
“無事。”
然後稍稍正色:
“朕聽奉僖說了,你這段日子做得不錯,不枉朕煞費苦心教導你,好歹是派上了一些用場。”
林嫵一聽這話,眼睛便亮了。
是要賞我的意思嗎?
誰知景隆帝接下來的話是:
“那朕便放心將更多政事交予你了。”
林嫵:……
太過能乾是職場大忌啊。
要不大魏還是滅國吧!
看她的眉眼明顯垮下來,景隆帝不禁失笑。
“放心,很快便有人來替你分擔了。”他一邊咳一邊說,身子晃了一下,但還是勉強立住。
“你去養心殿左邊的大方櫃子,下頭第二格,給朕把藥瓶拿來吧。”他漫不經心道。
“若是找不著,便問問奉僖。”
林嫵鬆了口氣,頭大如鬥趕緊跑了。
再待下去,景隆帝怕是要給她派更多活。
天殺的狗皇帝。
可是在養心殿翻箱倒櫃了大半天,愣是沒見到什麼藥瓶,她隻好讓小太監把奉僖叫了來。
奉僖皺著眉頭,實在不明白林嫵也是當過太監的人,咋還這麼半桶水?
養心殿的櫃子都是裝機密文件的,景隆帝能把藥放這兒麼?
“指定是你聽錯了。”奉僖道:“應當是床頭櫃吧?”
“那不可能……”林嫵剛說完,突然一道閃電閃過腦海。
然後噗通噗通,心劇烈地跳起來。
她猛地拉開剛合上的櫃子,在下方第二格,看到一個方才被她多次忽略,樸實方正的盒子。
“僖公公……”她的聲音有些不穩:“這個盒子,是你放的嗎?”
景隆帝的貼身事務都是奉僖在打理,這機密櫃子也是。
奉僖將盒子拿出來,麵帶疑惑:
“這是什麼?回來時明明沒有的……”
林嫵卻搶了過去,徑直打開。
奉僖趕忙阻止:
“使不得,這可不能亂……”
“動”字正在嘴邊,卻在見到裡頭的東西時,啞然無聲了。
一卷明黃的聖旨,赫然躺在裡麵。
還有,傳國玉璽。
方才還沉著冷靜的奉僖,猛然意識到了什麼,變得比林嫵還要急切。他顫抖著手將聖旨直接拿出來,打開一看——
是景隆帝的,禪位詔書。
他將皇位傳給靖王,並指名由護國公主輔政。
電光石火之間,林嫵終於想通了。
為何景隆帝不選旁的人,偏偏選了她,一步步引導她走上朝堂?
最初她以為,這是他身子孱弱,不得已的暫行之計。
今日她終於恍然大悟,景隆帝心知自己命不久矣,早就打算好了皇位傳給靖王。
當初讓靖王監國,他是真心的。
後來讓靖王去搬救兵,亦是為了保住靖王。
萬一國都真的被攻破,至少,還有靖王這一支大魏皇室血脈留存。
人人都道天家無情,帝心多疑,景隆帝心狠手辣。
但在最後時刻,他仍然惦記手足之情。
他對靖王,並非完全沒有心。
而提拔林嫵上位,是因為林嫵與靖王關係匪淺,心性又堅定正氣,可以成為靖王的臂膀。
這是他唯一能留給靖王的助力了。
景隆帝自己,早已存了死誌。
吧嗒。
聖旨從手中脫落,奉僖雙手顫抖,不自覺嘶聲喊道:
“來人!來人!”
“快快去尋,聖上何在!”
然而,景隆帝仿佛人間蒸發,突然地就沒了蹤跡。
“聖上能去哪兒呢?這外頭這麼亂,聖上的身子骨又不不行……”
奉僖這輩子還沒這麼慌亂過,幾乎失了理智,要滿城亂竄。
還好林嫵及時阻止他:
“僖公公,冷靜些!我大約知道聖上會往哪裡走。”
逃亡地道。
當初林嫵為大王子設局時,亦好好研究了那地道,知道它不止一個出口。
雖然後來護國之戰,有個出口被損毀了,無法通人,但還有另一個隱秘的出口,直通城外。
“我想……”林嫵低聲道:“聖上應當是,去收屍了。”
收屍?
奉僖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
景隆帝是去給“小芳”收屍了。
原來,射殺“小芳”,景隆帝不是不難過,不是不心痛,隻是他不得不如此。
為了不負天下,隻能選擇負小芳一人。
眼下援軍將至,景隆帝安排好身後事,決定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他說自己對不起小芳。
如今,他終於不是皇帝,可以追隨小芳而去了。
奉僖想完前因後果,表情比吃了屎還難看。
他偏過頭來,默默地看了林嫵一眼,眼神中全是譴責。
林嫵:……咱也是沒想到……
奉僖風風火火地要去追景隆帝,林嫵想了想,拉住他。
“僖公公,今夜喀什人必定還將反撲,以我們的兵力,恐難抵擋。不如這樣……”
“什麼?”本來蔫蔫躺在獸皮椅上的大王子,猛地坐了起來。
並因為動作太猛,胸前白紗霎時染上鮮血。
喀什大將立即心痛一秒。
大王子自己卻一點也不痛,而是興奮得四肢百骸都火熱起來:
“你說,大魏皇帝要來搶屍體,已經出了城?”
“而且,護國公主一路跟隨?”
他是一刻也坐不住了,立即從獸皮上起身。
“快,將本王的雙刀拿來!”
“集結兵力,彙集在城郊西南!”
城郊西南。
月光之下,大魏國都的護城河蜿蜒而來,如同一條玉帶平鋪在荒野之上。
河麵在皓月照耀下,閃著銀色光芒。
波光粼粼中,一條小船挨著水草慢慢靠岸。
一個黑影爬上岸來,走近堆積起來的屍山,吃力搬動一個個屍體,似在尋找。
不知翻了多久,他終於停了下來,凝視著眼前一張滿是血汙的臉,緩緩伸出手,輕撫那腫脹的臉龐。
“都快認不出你了。”
景隆帝說。
而後,風起雲湧,樹搖影動。
草叢深處,響起尖銳的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