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決絕和肝膽,激起大魏將士的血性。
隻聽城中一呼百應,眾人鬥誌昂揚,爆發出空前絕後的力量。
而後,城門打開,殺氣騰騰的都中營傾巢而出,勢如破竹地衝向喀什大軍!
“哎呀娘老子嘞!”喀什大將的家鄉話都冒出來了:“不是說他們不敢打嗎,咋就打過來了!”
“撤,殿下,咱們快撤吧!”他焦頭爛額道。
“為什麼要撤!”大王子眼中閃著狂色:“終於可以儘興地打一場了,給本王下令,衝進大魏國都!”
這一戰可謂轟轟烈烈,從黑夜戰到天明。
本應是喀什對大魏發起最後一次猛攻,但竟是由大魏主動出擊,又一次在喀什缺少心理防備時,展開了激烈戰鬥。
但有大王子坐鎮的喀什大軍,畢竟不一樣。
雙方拚儘全力,打了個昏天黑地。
最後,大魏兵力幾乎窮儘,但喀什也沒好到哪裡去,被殺得元氣大傷,又因為大王子重傷未愈,不得不放緩了進攻。
雙方暫時停歇,等待入夜再戰。
林嫵雖然不上前線,但在後方支持,亦是疲憊不堪。
她本欲回林宅歇一歇,但是想了想,還是進了宮。
才進宮門,她便被風吹了滿頭滿臉的花瓣,這才意識到,已然是春末了。潔白梨花開了滿樹,從見覺得清新可人,但此時再見,不免有幾分離彆的悵然。
奉僖離那梨花樹遠遠的站著,表情很是疲憊,身上衣衫多有臟汙之處,是昨夜奮戰的痕跡。
兩人之間已不需要寒暄,林嫵直接低聲問:
“僖公公,聖上如何了?”
奉僖搖搖頭,視線落在梨花樹下,那個提筆寫字的人身上。
景隆帝看起來雖然孱弱了些,但並無異狀。
梨花樹下設了桌案,他如往常一般,運筆如龍,揮斥方遒。
從那穩健字跡,便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
他竟如此平靜,平靜得異常。
城牆上那個孤獨的身影,射弈那一秒臉上的痛楚,仿佛隻是大家的錯覺。
林嫵走近了。
她沒說話,景隆帝不說話。
後者繼續運筆遊龍,又是瀟灑遒勁一筆後,終於停了下來。
林嫵這才看到,他在紙上寫的是:
吳下嫵芳檻,峽中滿荒陂。
當初他給小芳命名時,所吟的那句詩。
“你說,當初朕要不是將他留在身邊,是不是就好了?”景隆帝突然說。
美麗的花兒生在欄杆之中,看著賞心悅目。
但它在荒涼山坡上,亦能蓬勃生長。
本不該強迫他的。
景隆帝側頭,半張臉隱匿在如墨長發之下,神色莫辨。
林嫵有點為難。
不把她留在身邊啊?
也不是很好,那她得少賺多少。
可思及“小芳”的命運,在直殿間做個灑掃小太監,或許是更好的歸宿。
不過,景隆帝也並非想要她的答案。
因為這是他與小芳之間的事,何須征求他人的看法?
再者,他有自己的答案。
“或許……”他長長地歎了口氣:“還是怪朕自己。”
“原來,為帝王者,所要失去的,比朕想象的還多得多。”
林嫵聞言,不由怔然。
她猶記得,景隆帝是在談論起那位死去的宮女母親時,不過淡淡地說了“人死燈滅”四個字。
此時為了小芳,他卻有些深沉,仿佛在戰場上的意氣風發都是假的,此時梨樹下這個落寞痛苦的少年,才是真的。
“其實,朕有同他表白過。”景隆帝突然又說:“隻是他好像不太明白。”
林嫵:?表白?什麼時候!
景隆帝有些恍惚,繼續道:
“朕將大魏皇室的祖傳護身符,夾在許多東西裡,給了他……”
“現在想想,很是後悔,應當親口同他表明心意的。”
他麵色平淡,仿佛在回憶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語氣裡卻有說不出的哀傷。
林嫵卻一整個淩亂了。
她拿的東西太多了,根本沒有一點印象……
“終究是朕對不起他。”景隆帝低聲說道。
一陣微風吹來,頭上的梨枝搖曳,白色花瓣紛紛飄落下來,如下了一場夢幻的春雪。
林嫵不知該怎麼接話,又見景隆帝頭上有白光,便道:
“聖上,你頭上落了梨花瓣。”
說著便要替他拂去。
可湊近一看,她怔住了。
這哪裡是梨花的花瓣。
而是,景隆帝,已經長出了些許白發。
林嫵說不出話了。
景隆帝似是知道她戛然而止的原因,不以為意,隻是將筆擲道岸上,淡淡道:
“他入黃泉泥銷骨,我於人間雪滿頭,生死又有什麼區彆?”
然後轉了話題:
“熬過今夜,明日,遼城的援兵會到嗎?”
林嫵從失神中抽回,謹慎道:
“十日路程,應當差不多。”
景隆帝卻瞥了她一眼,眼中是說不出的意味:
“你倒是有信心,萬一,靖王死了呢?”
“臣女隻是對聖上有信心。”林嫵低頭:“聖上既然派了靖王,說明他能堪當大任,臣女又何須憂心?”
景隆帝嗤笑。
“旁人皆腹誹,朕借機排除異己。你卻覺得,朕是相信靖王?”
“該說你蠢,還是說你聰慧好呢?”
林嫵斂眉:
“臣女聽天子號令,食大魏俸祿,自然以聖上之言為準。蠢或者聰慧,又有何乾?”
“再者,聖上與靖王手足情深,在此危急時刻定然守望相助。”
“那等腹誹之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罷了。”
“朕果然沒有看錯你。”景隆帝又瞟了她一眼:“不論你究竟是怎麼想的,至少這話說得,十分漂亮。”
林嫵聽得翻白眼。
這皇帝還真是,好好誇她一句會死嗎?說得她陽奉陰違、口蜜腹劍似的。
她是那樣的人嗎。
她是。
一肚子彎彎繞繞的護國公主,諂媚地低下頭:
“臣女句句皆是肺腑之言,不敢欺君。”
“行啦。”景隆帝早習慣了她滑不留手的性子,話鋒又一轉:“不過,你跟靖王倒是交心啊?”
啊這……
林嫵剛想打兩句哈哈,結果又聽景隆帝道:
“你這一顆心交三個人,夠用嗎?”
林嫵:……小登,你一根還交後宮五六個人呢。
你夠用嗎?
“承蒙諸位自覺,略有盈餘。”她謙虛道。
人淡如菊了大半日的景隆帝,終於露出一點啼笑皆非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