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在山道上拖出斑駁血痕,衛雲姝望著焦二踉蹌遠去的背影,護甲深深掐進掌心。
前世那截染血的牙印仿佛又烙在手腕——焦二咬住刀疤男大腿時,喉管噴出的熱血濺濕了她整整三重織金裙裎。
“當啷”一聲,匕首墜地驚起寒鴉。
粗糙麻繩勒進雪腕時,衛雲姝借著馬車顛簸的遮掩,將藏在舌底的解毒丸碾成齏粉。
秋平撞在她肩頭,金累絲步搖刺破額角的瞬間,暗紅血珠恰好落進夏歡半敞的衣襟。
馬車在崎嶇山道顛簸三個時辰後,衛雲姝被拽出車廂時,月光正照著桑德柱空蕩蕩的左袖。
斷臂處虯結的疤痕像條蜈蚣,與他臉上那道橫貫眉骨的刀疤交相呼應。
“臨川公主?”桑德柱捏起她下頜的力道,與前世斬下焦二頭顱時如出一轍,“晏姑娘救俺性命那日,你在金鑾殿上賞梅賦詩時,可想過有朝一日要躺在千人胯下?”
四周爆發出野獸般的哄笑。
“桑將軍。”她吐出這個塵封十年的稱呼,滿意地看著對方瞳孔驟縮,“建元二十三年臘月初八,你弟弟桑德寶奉命押送糧草至漠北,卻在飲馬河畔被西戎騎兵射成篩子——那夜的雪,是不是比晏茉贈你的貂裘還白?”
桑德柱鋼刀“哐當”砸在地上。
山寨突然響起淒厲哨聲。
原本醉醺醺摟著妓子的匪徒們接二連三栽進篝火,秋平手中銀絲正勒斷第三個守衛的喉嚨。
夏歡翻飛的裙裾下寒光凜冽,十根淬毒銀針儘數沒入桑德柱親衛的眉心。
“不可能”桑德柱踉蹌著去抓佩刀,卻被衛雲姝繡鞋踩住手腕。
月光透過她散亂的雲鬢,在染血的孔雀紋馬麵裙上投下鬼魅光影。
“你可知晏茉閨房裡藏著什麼?”衛雲姝的手指劃過他暴突的青筋,“漠北布防圖拓本,就壓在妝奩第三層那盒西戎進貢的螺子黛底下。”
“現在殺我,就永遠不知道晏茉背後站著誰!”
寒鐵鐐銬在石壁上擦出火星,桑德柱布滿血絲的眼珠突然凸起。
衛雲姝指尖銀針寒芒流轉,正正紮進他頸側天鼎穴。這位凶名在外的匪首驟然蜷成蝦米,青筋暴起的脖頸上,被金創藥糊住的斷臂傷口再次崩裂。
“昨日擄來的母子何在?”
秋平捧著銅盆的手微微一顫,溫水濺濕了石榴紅裙裾。
她望著蹲在血泊中的世子夫人,素日裡撫琴焚香的柔荑,此刻正握著三寸長的砭石針。
桑德柱喉間發出野獸般的嗬嗬聲,涎水混著血沫浸透絡腮胡。
當衛雲姝作勢要撚動銀針時,他腐爛的牙齦幾乎咬碎:“東、東頭地窖”
腐朽木梯在繡鞋下發出哀鳴。
衛雲姝接過火把的瞬間,地窖深處傳來細弱的啜泣。跳動的火光撕開黑暗,二十餘具軀體如同曬乾的蝦米蜷縮在黴爛稻草上。
最裡側的婦人將孩童死死按在胸前,半截藕荷色肚兜還繡著並蒂蓮——那是晁將軍夫人去年端午宴上穿過的。
“帶她們上去。”衛雲姝的紺青緞麵鞋踩過黏膩苔蘚,繡著纏枝紋的裙角拂過婦人裸露的肩頭。夏歡正要攙扶,卻見那婦人突然暴起,額角重重撞向青磚牆。
“按住她!”
衛雲姝的聲音驚飛了地窖頂端的蝙蝠。夏歡撲過去時,婦人枯槁的手指正摳進男孩發髻,十根指甲劈裂滲血:“臟了我們都臟了”嘶啞的嗚咽像是從破舊風箱裡擠出來的。
護甲劃過男孩滾燙的額頭,衛雲姝突然鬆手。繈褓砸在汙水橫流的地麵,濺起的泥點染臟了孔雀紋馬麵裙:“晁將軍平定南疆時,被毒箭射穿肺葉仍死守城門三日——他的遺孀倒是體麵,要帶著獨苗殉葬。”
石壁滲出的水珠落在衛雲姝鬢邊,將她耳垂上的明月璫浸得冰涼。
她轉身時,金絲牡丹繡鞋碾過男孩散落的虎頭帽:“本宮倒要看看,等這孩兒咽了氣,黃泉路上晁將軍認不認你們這對母子”
“求……您!”
婦人乾裂的唇瓣迸出血珠,嶙峋指節抓住衛雲姝的裙裾。火把映出她脖頸上青紫掐痕,卻遮不住眼底重新燃起的星火:“妾身要活”
衛雲姝垂眸望著顫抖的指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慈安寺撿到的雛鳥。
那隻被暴雨打濕翅膀的雀兒,也是這般死死啄住她的紫檀念珠,直到被放進鋪滿棉絮的暖籠。
……
鬆針上的夜露浸透了鄭宜昌的織錦箭袖,他攥著韁繩的指節泛著青白。
三丈開外的篝火堆旁,山匪們正舉著豁口陶碗痛飲,濃烈酒氣混著烤焦的肉味飄過林間,驚得他胯下棗紅馬不安地打著響鼻。
“顧大你瘋了!”楊隆壓低聲音扯住紈絝頭頭的韁繩,鑲著東珠的抹額在月光下微微發顫,“方才三十個匪徒就差點要了咱們的命,現在這烏泱泱的——”
“噓!”顧暄突然捂住他嘴。樹影裡搖搖晃晃走出個醉漢,腰間鋼刀當啷一聲掉進泥坑。那匪徒解開褲帶對著古鬆滋尿時,唐錦的織金荷包不慎滑落,驚起幾隻夜梟。
鄭宜昌死死咬住舌尖才沒叫出聲。
他想起今晨出門前,木香姐姐往他香囊裡塞的安神丸,此刻正在懷中燙得像塊火炭。若是此刻策馬回城,還能趕上西街王婆家的桂花醪糟吃。
“你們聽。”顧暄突然用劍鞘挑起片枯葉,遠處傳來女子破碎的嗚咽。
楊隆的烏木鎏金弓“哢”地折斷了半根尾羽。
他想起一個時辰前,那個擋在他們身前的石榴紅身影。
衛雲姝宮緞裁的披風被山風掀起,此刻怕是已染滿血汙。
“要走你們走!”唐錦突然扯開玉帶鉤,將嵌滿寶石的蹀躞帶扔進灌木叢,“我爹說見死不救的孬種,連祖墳都不配進!”他顫抖的手握住生鏽柴刀,倒像是握著禦賜的尚方寶劍。
顧暄的冷笑驚飛了樹梢寒鴉。
他反手抽出玄鐵佩劍,劍柄上那顆鴿血石映著月色,恰似美人唇上未乾的口脂:“看見那些東倒西歪的醉鬼沒?現在衝進去,就跟宰年豬似的。”
劍鋒突然抵住鄭宜昌咽喉,“鄭二公子若是怕了,不妨想想——等衛國公府的鐵騎踏平山寨時,發現咱們這群逃兵”
鬆脂燃燒的劈啪聲突然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