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歲非常滿意該尖刃的殺傷力,一臉認真地和她保證:“就算了捅到的是我,我也會、一下子死掉的。”
朝暈一把捂住他的嘴,麵無表情地嗬他:“不許亂說話,不會捅你,你也不會死。”
停歲歪頭看她,不知道朝暈為什麼突然這樣說,但依舊聽話地點頭。
王阿婆家的裝修進行得很順利,在停歲跟著朝暈出去的第一天就差不多竣工了,他們在出發的時候,阿婆還專門出來招呼他們,說等他們回來了讓他們看一看。
不過在他們剛剛把車停到門口時,王阿婆就匆匆忙忙地跑出來,央停歲去幫忙,恨恨地罵:“這也不知道是怎麼乾活的!衣櫃板子都安不牢!剛才咵嚓一聲,嚇了我好大一跳!我遲早扒了這群好吃懶做的皮!”
朝暈溫聲安慰她——隻不過是提前把黴氣宣出來,以後住進去就和和美美了,後讓停歲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停歲覺得不太對勁,雖然那幾個吃乾飯的傭人乾活不老實,可衣櫃的工作是他檢查過之後才讓他們走的,照理來說不應該會出這麼大的問題。
朝暈去停車,說自己停好車就過去幫忙。
停歲跟著阿婆進婚房,果不其然看見倒在地上的大片木板。
王阿婆還在喋喋不休地罵著,他走上去查看,越看心裡越覺得彆扭,一擰眉:“故意的。”
王阿婆聽得一傻:“啥故意的?”
“有人,乾的。”停歲吃力地傳達著自己的意思,“家裡,還有其他人嗎?”
“沒有了呀!”王阿婆無端被她說得心裡發怵,剛準備問他是不是看錯了,就見他臉色猛然一變,下一秒便衝出了屋子,連一道殘影都沒有留下,隻有一句話在空中回響——
“一會兒聽到什麼,都不要進我們家!”
鼻間不屬於他們的家的味道越發濃烈,生鏽、發黴的氣味衝擊著他的感官,每踩在地上,蕩起塵土,就讓他恍然憶起地下拳場裡腥臭腐爛的鼎沸之聲。
他一把推開半掩的門把,焦急的呼喚使出了這些年最大的音量,又繞成了他逃脫不開的夢魘,把他困在鬥獸籠裡:“朝暈!朝暈——”
有人盯上他們了。
他終日終夜的祈禱,如同竹籃打水般,連泡沫都沒給他剩下。
如果隻針對他一個的話——他豁得出命去把這個世界給攪個天翻地覆,他早就該死了,更不怕死。
可是,現在是“他們”,不是“他”。
有人在為他的餘生鋪路,他不能毫無意義地死去,他也想活,他們一起活。
思緒與呼喊戛然而止,他的眼前幾乎是一片昏暗的廢墟。
男人肌肉盤結的胳膊卡在朝暈脖子上,黑洞洞的槍口抵在她的太陽穴,視線再往下,是她剛才和他抗衡過程中剌在釘子上、鮮血如注的小腿,此刻形狀怪異地撇在一邊,像是沒了骨頭的支撐。
朝暈一隻手扒著男人的小臂,努力吸入稀薄的空氣才有力氣瞪大眼睛,看清跑進來的停歲。
“喲,”男人邪笑一聲,“反應的還挺快嘛,不愧是我一手馴出來的好狗。”
他惋惜地連連搖頭:“可惜了,再好的狗也咬人啊。”
他抬了抬下巴,指揮道:“把門關上,鎖著。”
哪怕停歲按照他說的在做,他刻毒陰狠的視線掃量著他,忽而輕蔑地哼笑,粗獷的嗓音裡是接近扭曲的憤怒和輕視:“你這賤命還挺能活,要不是我偶然在報紙上看見你了,還真找不到你。”
“你就算死也是我們拳場的鬼,誰給你跟著彆人過安生日子的資格了?所以說,這麼多年,在我手下最讓我厭惡的就是你——”
“呸,死骨頭,又賤又硬,下個跪都不肯,要不是你能賺錢,老子他媽的早把你抽死了!”
“你還配有名字?老子告訴你,走狗就是走狗,給你個127的編號都算是給你臉了,你還要上名字了?”
這一把一把尖刻的刀子紮在停歲身上,卻沒有讓他眉頭皺一下,冰冷而麻木,眼睛從始至終都釘在難受到輕顫的朝暈身上,緊握成拳的手部止不住地發抖。
男人恨死他這副模樣了。
明明沒有權利和權力,生活在最底層,是任人榨取價值的機器,到底哪裡來的這麼硬的骨頭,哪裡來的脆弱又頑固的自尊?
男人這一輩子都活得汙穢泥濘,看人臉色,隻能從他們這些獸人身上尋找上位者的快感,卻又在停歲麵前屢屢碰壁。
停歲的死讓他鬆了一口氣——如果實驗真的成功了,停歲取他小命都是信手拈來的小事。
如此,當那人命令他把停歲找回去的時候,他的驚懼有多麼噬骨。
哪怕那人和他說了,讓他帶夠幫手,他還是不甘,他有賬要和停歲算。
他一個人,還對付不了親手送上拳場的一頭狼?
停歲對他的話沒有反應,朝暈的反應卻很大。
她突然張開嘴,一口咬在男人胳膊上,用了死勁,嘴裡漫開血腥味。
男人痛得咒罵,卡著她脖子的小臂加大了力氣,另一隻手因為情緒激動而緊了下,扳機微微發出響聲。
朝暈的臉色更是蒼白,像一盞漆白的吊燈。
停歲瞳孔猛縮,崩潰地喊出聲:“彆動她!!不許動她!!”
男人驚醒似的愣了一下,看向他的眼神裡摻雜了絲絲意外,旋即玩味地勾唇:“一開始我還懷疑你是演給我看的呢。”
他眯起眼睛,裡麵黑壓壓的惡意擠了出來:“原來真看上這娘們了啊。”
“也是,”他話鋒一轉:“窮鬼配賤種,絕配。”
停歲的脊背佝僂下去,已經不是不安壓垮他了,如今,他的脖子上壓著的是層層構築的精密階級階梯,他快要被壓折了。
他是賤種——
但朝暈,不應該被那樣說。
他們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這些平凡人多麼好,是怎樣的鮮活,怎樣的有血有肉,又是怎樣的艱難和堅韌。
但是正因為他們不知道,才最讓人絕望。
停歲唇瓣輕啟,說出的話如塵灰,灰暗而輕飄。
“你想要什麼。”
“你放了她,我跟著你走。”
男人還是挺了解他的,最起碼了解了一層皮肉。
因為他通曉停歲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所以太明白他的感情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