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林黛玉隨賈元春進宮,李紈扮做丫鬟,俏麗的婦人麵容略施粉黛,也跟隨進宮。
黛玉淚彆賈母,元春反倒勸她,日後還有相見時,不必太傷心。
眾人送她們出門,李紈上轎子時,王夫人多看了兩眼她,臉上不大好看。
晴雯遠遠的看到林黛玉上轎,昨晚想明白後,眼下再看她,隻見她身段婀娜,雖纖弱削瘦,卻有一股常人所沒有的氣韻,低頭彎腰上轎的動作說不出的雅致,果然是從小養尊處優的小姐。
晴雯也看到了珠大奶奶李紈,這幾年來第一次見她臉上有妝容,柳腰纖纖,眉目嫵媚,珠大奶奶原也是個美人,可惜守寡了。
目送她們上轎離開後,晴雯才慢慢離開,回到了園子。
她再次來到瀟湘館,進去後,隻見到幾個婆子在,連雪雁也跟著進宮去了。
“果然是走的走,散的散,眼下她們還能從宮裡回來,再過一些時候,怕是園子也要荒廢了。”
晴雯默默想到。
倒也好,她守著怡紅院,樂得清靜。
晴雯轉身回去了!
……
太監們抬著轎子,穿過大街小巷,進入皇宮,將轎子抬進了乾清門。
眾多宮女太監已列隊迎賢德妃歸來,但她們見貴妃娘娘下轎後,又到了身後轎子前,為裡麵的人掀起了轎簾,笑著道:“林妹妹,快下轎來,我們入宮去。”
宮女太監見到轎中走出一位弱柳扶風般纖細的小姐,纖纖素手扶著貴妃娘娘的手,柳腰彎著,從轎中走出,一張精致如畫的小臉映入宮女們的眼睛內,令她們都不禁在心裡暗暗驚訝:
這又是從哪來的纖弱美人?望之好似病西施,那兩彎眉毛輕蹙,西子捧心的嬌弱模樣,當真是惹人憐惜。
這樣的病美人入宮,真不知又能受到陛下多少寵愛,原先宮裡的吳貴妃周貴人等,都是不及她的。
“去稟報陛下,說我回來了,也把林妹妹帶入宮中。”
元春吩咐一個太監去臨敬殿稟報,再略微扶著體弱的林黛玉上了步輦,與她一起先往長春宮。
“委屈大嫂子了。”
坐上步輦前,元春低聲和李紈說。
李紈不敢多話,示意她上步輦去,自己與紫鵑、雪雁走路跟隨。
隊伍浩浩蕩蕩的往長春宮走去,元春和黛玉坐在步輦上,晃晃悠悠,眾星捧月的模樣。
雪雁忍不住悄悄跟紫鵑說:“姑娘和貴妃娘娘都坐這轎子,好像也變成了貴妃似的!”
紫鵑也看向被太監抬著的林黛玉,見她尚不習慣在太監麵前露臉,用一把扇子遮著臉,一隻手緊抓著步輦的扶手,坐得端端正正的,一步也不肯出錯。
等會再跟姑娘們說,太監雖是男人長相,卻不是男人,不必忌諱在他們麵前露臉。
李紈卻注意到,上回她跟寶釵入宮時,是沒有步輦的,想來是元春,或是皇帝特意給常年生病的林姑娘準備的。
到了長春宮,元春和黛玉落座,李紈仍舊是站著伺候,令紫鵑看得想要笑出來。
以珠大奶奶的容貌和身段,即便是扮做丫鬟,也是不像的。
“林姑娘來了?”
秦可卿巧笑倩兮的走進來,黛玉坐著沒動,紫鵑悄悄說一聲,她才站起身迎。
“快坐著!彆管以前是怎麼樣,也彆管現在怎麼樣,我叫你林姑娘,你隨便怎麼叫我都好。”
秦可卿笑著道。
原先在賈家時,林黛玉長她一輩,賈蓉是叫賈寶玉為小叔,因此黛玉不必起身迎她。
三人在殿內閒聊。
宮女們很快發現,這位病西施說話也是細聲細氣的,聲音很小,也不怎麼愛說話,小巧的臉蛋上淡淡的,兩彎細眉總是似蹙非蹙,好一位多愁善感的美人。
過了一會,秦可卿回去,有太監來傳諭:“陛下口諭:召林姑娘、賢德妃到臨敬殿。”
紫鵑看到,姑娘猛地看向那太監,似是心裡揪緊,生怕見到皇帝。
“林妹妹,我們走罷,去臨敬殿還要等一會才見到陛下。”
元春拉起她纖細玉手,一起往臨敬殿走去,雪雁沒有再跟去,隻有紫鵑一人過去伺候。
眾人從後門進入臨敬殿,紫鵑不知道其他人此時會怎麼樣,但她一顆心早已跳得厲害。
上回貴妃省親時,就好大的排場,叫人看了敬畏。
如今她卻要見到比貴妃還要尊貴許多的皇帝,他一言出,就能定無數人的生死,比如先前,圍賈家,賜死賈珍,將賈家男丁趕出府等等。
都隻是一道旨意降下,卻叫賈家人哭嚎哀痛,叫姑娘與寶二爺生離死彆。
但也是皇帝,能給人帶來榮華富貴,叫姑娘能尋到失蹤已久的父親,能赦免寶二爺,讓姑娘安心。
雷霆雨露,皆從皇帝出。
“元春和林妹妹來了?”
走進後殿五間大房的東次間,紫鵑聽到前邊傳來一個男子聲音,抬頭看去,見一張鋪了明黃坐蓐的軟塌上,坐著一個穿圓領袍的高大男子,正用帶著笑意的目光看著她們。
他就是皇帝?
紫鵑下意識想到,不是說還未有空來見她們嗎?怎直接就在這等著了。
“你!”
姑娘吃驚的聲音傳來,紫鵑轉頭看去,見姑娘小臉上滿是驚容,詫異的看著皇帝。
幸好,姑娘的聲音小,即便是吃驚,說話聲也很小,應該未曾驚動……
“你剛才想說什麼?”那身形高大健壯的皇帝微笑道。
紫鵑見姑娘低下頭,含糊回答了一句“並沒什麼,請聖上恕罪”。
她不知道的是,黛玉震驚的原因,是因為眼前的皇帝,竟與她夢中見過的乾王一模一樣!
有宮女拿來拜墊,黛玉走上前,欲要跪下磕頭,皇帝卻抬手:“免了,來坐,其餘人退下。”
宮女太監都退出去,紫鵑正要退下時,又聽那皇帝笑問:“你是紫鵑?還是雪雁?”
黛玉飛快看她一眼,又低下頭。
他連瀟湘館裡的丫鬟都知道!
“回稟陛下,奴婢是紫鵑。”
紫鵑也不敢抬頭,語氣恭敬的回到。
“哦,果然是紫鵑。”
楚延點頭,又仔細看她,長相倒還在其次,林黛玉的貼身丫鬟紫鵑,身上有一種聰明靈慧,溫柔可親的氣質,讓人看了很舒服,怪不得賈母把她派給林黛玉。
“給紫鵑賜座。”
楚延隨口吩咐一句,也不管她們如何吃驚,當皇帝前他在這些小事上就很隨心所欲。
他看紅樓書,對紫鵑的印象頗佳。
紫鵑受寵若驚模樣。
賈元春笑道:“紫鵑姑娘快些坐罷,陛下許是有話問你。”
說著,也拉了黛玉的小手,與她一同坐在楚延旁邊的軟塌上,與他隻隔著中間一張矮桌。
撤走矮桌,軟塌就能變成一張臥床。
紫鵑在三人對麵的椅子上陪坐,宮女送茶來,她也隻喝了一小口,倒像是姑娘以前喝過的暹羅茶。
楚延再看一眼黛玉,說道:“我叫元春回家探望林姑娘,沒想到你身子卻好了。”
黛玉起身,低著頭道:“奴婢多謝陛下關心,奴之身子長年累月的病著,不一定什麼時候好什麼時候壞。”
楚延聽到她自稱,不禁一笑,不再繼續問她,轉頭看向元春:“你這次回家住得可好?”
賈元春麵色溫柔,笑著道:“陛下開恩,許妾身歸家省親,妾又見到了家中祖母和母親,得以在原先還是姑娘時的床榻上再睡一次,死也甘心了。”
“好端端的說這些做什麼?”
楚延道:“你隻提了祖母和母親,特意沒說父親和弟弟?”
聽到這話,黛玉抬眸看向元春,見她並未驚慌,隻是作委屈神情:“妾安敢再求情?陛下一言九鼎,既說了如今賈家未曾立功,不能赦免他們,妾就已牢記心裡,不敢再多言。”
楚延笑道:“不怪我疑心,而是我知道你身旁坐著的林姑娘,也很關心你弟弟,連在夢中都替他求情。”
黛玉猛地看過來,與楚延眼神對視。
刹那間,黛玉竟分不出是夢是幻,這皇帝竟是在夢中與她相見!
他第一眼就認出她,並從她吃驚的樣子,看出她夢中見過他,因此試探她是否與他做了同一個夢。
“我怎會與這人在夢中相見……”
黛玉心中五味雜陳,既詫異,又畏懼這皇帝不知是人是妖,還是天上的神仙托生。
“夢中?”賈元春不解的看向兩人。
“我猜的。”
楚延話鋒一轉,“聽說賈寶玉在服徭役時,兩次托人回賈府拿錢,那晚見他,他又在口中不斷喊著‘林妹妹’,故而知道你們兩人彼此間情誼,想來做夢也會想他得到寬恕。”
黛玉兩彎罥煙眉顫了顫,低垂眼簾,在心裡說道:他在撒謊!
她幾乎能篤定,他和她做了同一個夢,在三次夢中,她曾向他求情過。
紫鵑坐在椅子上,為姑娘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此事——”黛玉再次站起身,“是我擅做主張,將府內財物送出去給了寶玉,這次進宮,是要向聖上負荊請罪。”
楚延淡淡道:“既是負荊請罪,怎不見你背著荊條來?”
元春怔住,想著陛下話中意思,不是叫林妹妹真赤裸上身背著荊條,而是叫她想要怎麼謝罪。
黛玉低頭不答,手中攥著一塊帕子,似乎要擰得帕子都壞掉。
她深知,自己一時還不上那幾百兩的財物,且他必是要拿這事來問責於她。
偏偏她毫無辦法,得知寶玉在軍營過得不好時,她慌了神,隻想把銀子給出去,再不顧其他。
而如今,債主來要債,她才深感羞愧。
又有著深深的無力感。
“你先去西邊房間等著我。”楚延笑了下,“我先跟紫鵑聊一會。元春,你回去罷,今晚再過來。”
“……是,陛下。”
元春起身告辭,拉著黛玉出去,隻留下紫鵑一人。
黛玉回頭,他當著她的麵,用審犯人似的手段,先將她與紫鵑隔開,究竟想問紫鵑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