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威這狗東西是真該死啊!”
此時,楊行湣五人狼狽地往光山縣縱騾狂奔,胯下的騾子四蹄順拐走騾,平穩又快速。
人群中,陶雅邊吃著灰,邊罵那劉威。
這狗東西,出來公乾就是來幫你忙的,現在自己一聲招呼不打就跑了,把兄弟幾個撂在了莊裡。
那幫江上悍匪也不是傻子,發現你這邊少了一個人,還能不曉得發生了什麼?到時候苦的不就是咱們兄弟幾個?
而且你跑就跑吧,如何能不喊兄弟們一起呢?難道偏就你想給趙大郎通風報信?兄弟們也想啊!
此刻陶雅是真心在罵,因為他這把虧大發了。他之前是交了三成押金的,基本把自己帶來的錢都用光了,這會全都打了水漂!
劉威啊,你真是該死啊!
這邊陶雅一路罵,身邊的李遇、台濛、田頵、楊行湣幾個,心裡也全是苦澀。
本來眼見著就要時來運轉了,可先是這幫販茶的是個瘋的,又遇到個不要臉的兄弟,這會不僅錢搞不到了,差事也要丟。
其中楊行湣是損失最大的那個,因為他之前是和那幫賊黨中有相熟的,現在一旦曉得他出賣朋友,那他在道上的名聲就臭了。
更不能細想的是,那些人知道他楊行湣家住哪裡,以前他老是半夜往家裡院子扔銅錢,不少人都曉得。
所以現在都不是發財的問題,而是他家人都變得危險了。
想到這裡,楊行湣也罵了句:
“劉威是真的該死。”
五人跑了一圈,到了一處十字路口,往左是往光山縣城,往右是能到一個渡口,在那可以直接坐船去對岸,回廬江。
楊行湣幾個都往右走,正奔著,忽然發現少了一個,正是剛剛罵得最凶的陶雅。
幾人忍不住回頭,就看見陶雅停在路口看著他們,眼神猶豫,看到楊行湣幾人回頭望他,他下了決定,對他們大喊:
“你們回去,替我照顧好家人,我這把虧了大錢,這麼回去家都得敗,我得從趙大郎那邊掙回來。你們走吧,彆送了!”
說完陶雅衝著楊行湣幾個搖搖手,然後騎著他那頭調教許久的健騾,向著光山縣狂奔。
此時楊行湣等人終於曉得這陶雅的打算了,紛紛歎了口氣,但還是沒人願意走。
他們很清楚,去那光山,哪有那麼好的事情,得趙大郎的賞識?人劉威第一個去,還有賞識的可能,第二個、第三個?誰還你當回事啊。
所以去光山,好處沒多少,可冒的卻是丟命風險。
那幫莊子裡的賊黨烏央烏央就是數百人,還不曉得有多少同黨不在這,這麼多人去打個縣城那不和玩一樣?
更不用說這些人在光山做了那麼久生意,城裡還能沒有內應?要曉得,他們就是在城內被他們的人找上門的,可見人家在城裡的關係。
所以他們沒人羨慕陶雅,隻覺得小陶還是太年輕,太衝動了。
此刻,李遇、台濛、田頵三人都齊刷刷地望向楊行湣,聽他拿主意,他們這些人中就數楊行湣跑的地方最多,也最有主見。
楊行湣想了想,歎了口氣:
“咱們隻能祝劉、陶兄弟好運了,我們先回廬江,把這事也和州裡說了,然後就看州裡什麼打算。”
三人都點頭,然後就隨楊行湣沿著右側的土道繼續狂奔。
自此,分道揚鑣。
……
此時,光山縣內的胡弘略正發呆地聽著吳玄章說著山裡賊黨要打縣城的事,然後看著那邊的熟悉人。
忽然,他想了起來,齊聲抱拳,問道:
“是廬州的好漢子劉威?”
劉威連忙起身,心潮澎湃,他沒想到趙大郎的手下也能認識自己,激動抱拳:
“不敢稱好漢,在下劉威!”
“胡弘略。”
那邊高欽德、李繼雍、費存、林仁翰幾個也起身道了姓名,然後胡弘略坐下後,笑著對劉威道:
“咱們刺史說你是好漢,那定是好漢,劉兄弟就不要過謙了。你先將事情細細和我們講一下。”
於是劉威便將這幾天在許氏莊子裡看到都講了,尤其是今日廳裡酒宴中發生的更是講得仔細。
聽完後,胡弘略幾人再無懷疑,知道這情報十有八九是真的,於是便問向緊張的吳玄章:
“吳縣君,這許應是何等人呀,莊子裡養了幾百號人,這等大獠,你不早除?”
這會胡弘略等人實際上還是很安穩的,他們帶來光山縣的吏士、義從就有百人,加上城裡的縣卒,守城自不在話下。
賊黨不過數百人,如果是偷襲則還罷了,直接攻打,他們還怕?當他們保義都是什麼?
可當吳玄章說完後,胡弘略幾個是齊齊變色,隻因老吳這樣說的:
“幾位啊,你們不曉得這許應的厲害,我來縣裡幾年才將此人底細摸清,他應該是當年龐勳舊部,手下人也多是四年前潰到這裡的,不,準確來說,是紮根在這裡的。”
“這些人以前就是江上悍匪,那巡檢蔣用就是此人的內應,現在他們這些人一手保持江上、一手握著山裡,做的是私鹽、茶葉的生意,彆說是數百人了,就是幾千人,他怕是也能拉得出。”
“我前些日去州裡拜謁刺史,就是要刺史發兵鏟除此等毒瘤,之前我那山場被燒毀,就多半是此人所為。可咱也是著急糊塗了,光曉得談茶,就忘了借兵這回事了。”
“哎,現在人家先下手為強,咱們後下手就遭殃啊!”
此刻,胡弘略他們哪裡不曉得這幫賊黨的厲害,其中林仁翰是壽州人,現在還記得五六年前龐勳的兵馬過壽州,將當時徐州北麵招討使王晏權圍在壽州城內,當時縣裡還想要招募一批人北上壽州支援官軍呢。
現在一聽這些人竟然是龐勳的殘黨、遺部,各個是倒吸一口氣,賊黨核心為精銳百戰的叛軍殘黨,還能拉出數千武裝,這城怎麼守得住?
當時胡弘略的腦海裡就閃過一個念頭,就當這事沒聽到,趁著賊黨還沒圍城,押著那蔣用回去交差,畢竟他們來就是辦這個事的。
正當胡弘略躊躇的時候,旁邊年紀最小的林仁翰先開口了,對著那吳玄章道:
“吳縣君,你放心,有咱們在,就算賊黨再人多勢眾也奈何不了咱們。”
說著此人看向了胡弘略,認真說道:
“老胡,你說咱們怎辦?”
此刻胡弘略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罵道,你不曉得你接話?可這林仁翰是都將的鄉黨,他們幾個下來辦事為何會安排個他?還不就是此人代表著都將?
所以即便內心在罵,胡弘略依舊麵帶微笑,然後對吳玄章笑道:
“吳縣君,你放心,咱們車道山前必有路,先把情況彙報給使君,使君必有妙計。”
好好好,都一個個傳是吧,最後還是傳到了趙大頭上。
於是幾人商量一番,決定讓費存帶著一隊人現在就出城,向州裡求援。
……
賊黨比想象中來得都要快,本來他們是要明日才出發的,可很快他們就發現了之前那六個來買茶的廬江人不見了。
這下子事情鬨大了,眾賊黨一番搜檢,發現這些人的蹤跡是奔往北麵光山縣的,頓時就曉得隊伍中出了叛徒。
那許應也發了怒了,尤其是當著幾個外人的麵,出了這樣的醜,直接就將之前引薦楊行湣幾人的賊黨全部活埋了。
曉得已經暴露了蹤跡後,許應立即發了三十麵大旗,讓哨騎扛旗入山,呼喚山棚前來,然後留了人守在莊子,就先帶著四百多江匪直奔二十裡外的光山縣城。
賊黨行進到下午,距離光山縣還有四五裡路的樣子,忽然有三人出現在了這支賊軍的麵前。
此時許應正和一眾心腹在商量如何破城,現在光山縣必然有了防備,他們又沒有準備攻城的器械,所以商量一番後,還是決定讓城內的人手負責開城。
可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如何把行動計劃和時間通知給城內的人。
正當這些人琢磨時,前頭有人回來通報,說在路口遇到了三個圓袍子,說是城內來的,要見許應。
許應眼睛一轉,對在場人笑道:
“這不瞌睡就有人睡枕頭,來,咱們一起去見見!”
聽了這話,以前都是作為徐州牙兵的數十悍匪,紛紛拿著各式軍中兵刃鼓噪地迎了過去。
許應遠遠看去,就見著這三人都是他認識的,一個是縣裡的押官,另外兩個看都是縣裡的橫巡。
此時這三人被一群穿著各色花衣的悍匪圍著,畏懼地擠在一起,在看到許應過來後,那押官連忙伸手喊道:
“許三郎,這邊,咱何六啊!”
這個何押官以往每次見許應的時候,也是客客氣氣,可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自謙過。
許應大步走了過來,兩側悍匪黨徒紛紛避讓,見到何押官的第一句就是:
“哦,這不是何押官嘛?怎麼在這等我呢?我這正要去縣裡,要不一起?”
這押官哪裡敢應這個,忙笑道:
“縣裡聽幾個廬江過來的人汙蔑許三郎你要造反,還要攻打縣城,咱們縣令多明白的一人啊,就曉得定然是你什麼生意上的仇家要害你,所以就讓咱來了,問問你打算如何辦?總之隻要你一句話,咱們就把那人提給你。”
許應哈哈大笑,他仰著對身邊的伴當們笑道:
“嘿,你們說這人傻不傻!還是睜眼說瞎話說習慣了?沒看見咱們兄弟手上明晃晃的刀嗎?”
然後許應才輕蔑地對這押官道:
“爾等平日各個吃得腦滿肥腸,就你從我這怕不是敲走了數千貫,今日報應來了,咱們兄弟正替老天來收你們!本還想專門拿人拷你呢,你倒是自己送上門,哈哈!”
說著,許應點著這押官的額頭,每點一次,這人的腦袋就要低三分。
此人顫抖著喊道:
“許三郎,莫要糊塗啊,你這幾百人也敢造朝廷的反,也不怕州裡的兵將嗎?新任刺史可是從國戰中回來的,擊滅爾等豈不是手到擒來?我念你無知,不曉得厲害,還是速速退去,縣裡也自然當無事發生過。”
許應拍著此人的臉頰,一副為他可憐的樣子:
“何押官啊何押官,你是不是得罪了你們縣令了?怎麼啥都不清楚就來勸咱們,造反?很可怕嗎?兄弟們沒造過反嗎?不還是那鳥樣?”
此時一眾悍匪哈哈大笑,已經有人逼了過來,將這人提了出來。
這個時候,何押官已經徹底癱了,他努力抓著許應的手,哀求道:
“三郎,咱的確是什麼都不曉得啊,你放過我,我有錢,我有很多錢,你一定不要殺我啊!不要殺我!”
可許應需要此人嗎?他一點不需要,就算這人說要回去給自己通風報信,但就以此人的身份,回去必然有人注意,到時候彆消息沒通知到,自己的人都被暴露了。
此人對自己唯一的作用也許就是駭一駭城裡的人咯!
於是,許應一刀砍掉了這人抓著自己的手,然後對下麵人道:
“這人拖下去,扒皮,填草,舉起來,掛在隊伍的最前麵!讓光山縣的人看看,冥頑不靈,這就是下場!”
就這樣,慘叫如殺豬的押官被拖了下去施以酷刑。
而剩下的橫巡早就五體投地,伏在地上給許應一個勁磕頭。
許應望著兩人,淡淡說了句:
“你們回去給我幫個忙,要是不幫也行,破城時我殺你們全家,可要幫了,不僅你們全家免死,我還有重賞!”
那邊被扒皮的慘叫聲無時不刻在摧毀著這幾人的膽量,二人磕頭搗蒜,連稱願意效力。
望著膽喪的縣裡人,許應哈哈大笑,顧盼自雄。
……
光山縣距離州治定縣有多遠呢?二十裡。
換言之,當許應他們這邊快要抵達光山的時候,費存幾人已經帶著消息回到了州裡。
此時趙懷安正在校場看著軍中教頭們給義從們習金鼓、旗幟,因都是沿江搏命人,本就戰力不俗,這會隻需要教以金鼓、旗幟,就可形成戰力。
這種招募兵勇的方式的確能很快形成戰鬥力,像前代的大部分軍製,實際上都是兵農合一,雖然國家可以無養兵之費,但實際上無論是對農業生產還是軍隊建設都非常不利。
而招募職業軍人,將他們長時間獨立於軍中進行管理、訓練,不但能迅速形成戰鬥力,還可以讓兵將之間互相信任,這對於戰場生存至關重要。
趙懷安從沿江一路招募的小兩千名義從,基本都是按照職業軍人來招募的,他們將長時間居住在軍營中,甚至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都要為趙懷安戰鬥半生。
可沒有任何事情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趙懷安很快就發現了他這樣招募義從的方式,帶來了第一個弊端,就是軍費激增。
不是說這些義從的軍餉,這些都是趙懷安預計當中的,而是他發現了多出一部分開支,那就是軍中子弟的軍眷、家屬。
隨著趙懷安在光州安定下來,軍中很多人都將家中眷屬也喚來光山。
本來趙懷安還挺高興這點的,畢竟他之前就有想過給軍中子弟安排娶親,讓他們能在光州安定下來,這有利用穩定軍心。
而且在這前期,這樣非常適合光州的擴張。
隨著部隊開始安定、以及後續擴兵,趙懷安很難每場戰事都親臨,所以他必須要安排其他領兵將們代替自己出征四方。
雖然趙懷安素來以恩義相連核心兄弟,但人心這東西從來都是隔肚皮的,一些必要的預防是必要的。
而如果領兵將手下的軍士的家屬都在定縣,那就算此人有心要反,下麵的人也不會支持。
所以將軍中家屬集中安置在一起,既能讓出征將士無後顧之憂,也能讓他趙大更放心幾分。
可問題隨之就來了。
隨著第一批軍屬的到來,趙懷安發現自己錯算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以為自己一年二十貫的軍餉發下去了,還時不時有賞賜,那這些人的家眷不應該是他們自己養活嗎?
可等這些軍屬來了,他就發現事情不是這麼回事,不僅要養兵,還要專門找地方營建房子,好給這些人的家眷居住。
趙懷安是按照年給的,所以彆管這些軍士薪俸有多高,他們實際上都沒錢安置親屬。
而且隨著趙懷安帶著數千人進了定縣城,實際上定縣的各項物資都在瘋漲,要曉得定縣城原先不過才不到萬人,他趙懷安直接就帶了快一半進來,這東西能不變貴嗎?
所以軍士們手裡的錢實際上就打了折了,就更不用提去買房安置家人了。
你可以說趙大很冤,但下麵人可不算這個帳,他們隻曉得,他們要養活家人,養不活,養不起,那一切都是你趙大的錯。
正如那句著名的話,一個人的最低工資是養活他和家庭的收入。
所以,趙懷安不想在軍費上再開支一筆,那他就必須先建房子,把親屬都按照好。
而且這裡麵還有一個樸素的理由,那就是你趙懷安進了定縣了,是給親族又起宅,又娶妻的,咱們當兵的自然不能和刺史的親族相比,但總不能上頭大宅子住著,下麵無片瓦遮身吧。
如是這樣,那還談個屁的恩義啊!
所以,趙懷安必須建,而且要集中一起建,如此才不負“金杯共汝飲”的承諾。
可這錢啊!就越發不經用了。
此時趙懷安算是明白,曆朝曆代這個冗兵、冗費是怎麼來的了。
現在他手上還都是精兵,養兵的效用比還是非常高的,可隨著這些人老了、殘了,按照之前他製定的義保製,他到後期需要承擔巨大的軍費開支,而花了這麼多錢,軍隊戰力卻沒有一點提高。
這對於一個靠著農業生產來積攢財富的時代,這是一個必死局!
此時的趙懷安已經能看到三十年、四十年後的結果了。
但縱然如此,他也沒想過放棄這個製度,他很明白保義軍能否完成時代使命,不是靠幾個英雄豪傑能實現的,他必須形成一個和此世軍頭不同的勢力模式。
而義保就能完成這樣的使命!
所以他必須要在財政危機爆發前,不斷開拓財源,現在保義都還很小,所以靠吐蕃、南詔的三角貿易是能覆蓋的,而日後?如果他真有天命在的話,那就需要開拓真正的增量財富了。
忍不住的,趙懷安將目光看向了南方,那裡才有超越這個時代局限的無儘財富。
也正是順著這個方向,他看到了費存奔來的聲音。
片刻後,趙懷安坐在高台上的,輕蔑地回著費存:
“就這?龐勳殘黨?擁眾數千?要攻打光山縣?不過一群土雞瓦狗!有甚好亂的!”
說著,他站了起來,對著旁邊的牛禮喊道:
“擂鼓,聚兵!”
沉悶的鼓點很快傳遍校場,正在訓練的義從、吏士紛紛在各自什將的約束下整列隊伍,然後在隊將的大旗下,向聚兵台奔去。
片刻後,趙懷安大喊一聲:
“出兵!”
隨後他便帶著彙來的四百多騎士率先奔出了營門,其後是兩千多以縱隊行軍的步兵,他們扛著無數麵旗幟,刀戈如林,魚貫而出。後在他們後麵,又是同等數量的輔軍、力夫,他們背著甲胄和靴子還有糧袋,叫喊著追了上去。
從點兵鼓響,到整隊出發,全程不過二刻。
保義都兩千五百多馬步便已奔往了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