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憐憫我,林兄。」墨玄的聲音將他思緒拽回。
「非是憐憫。」林昭然正色道:
「倒是欽佩得緊。君既為人父,又無師自通至能得青雲天衍閣青眼——他們許了你束脩全免吧?」
墨玄頷首:「否則無力就學。」
「天衍閣每年不過五六人得此殊榮。」林昭然挑眉,「能入他們法眼,君必有不凡之處。」
「不過仗著幾分醫道皮毛。」墨玄輕撫懷中熟睡的娜娜,「自那場疫病後……我立誓要成當世第一醫修,令泣血之疫永不複現。」
林昭然一時語塞。
這般宏願,竟不知如何接話。
「若容我自誇一句,此道已小有所成。」墨玄話音漸低:
「不過……說來話長。改日再敘可好?我與娜娜舟車勞頓,想早些安頓。她尤其倦了。」
林昭然這才注意到娜娜已在墨玄肩頭昏昏欲睡。
方才與墨玄對談時,她安靜得教人幾乎忘卻其存在——若琪琪也能這般乖巧該多好。
「是我疏忽了。」他歉然道,「一時忘情。改日再帶君遊覽青雲城罷。」
餘下路程,二人踏著滿地碎影默然前行,倒也不覺尷尬。
「你昨日缺課了。」
林昭然不耐地瞥了慕容雪一眼。這姑娘莫非還要興師問罪?
「我得了準假。」他淡淡道。
「我知曉,」慕容雪說道,「隻是好奇你去向。」
他本欲反嗆「與卿何乾」,忽覺她語氣蹊蹺——竟似帶著幾分關切。
怪哉。
若在平日,他定當這是慕容雪又一次莫名其妙的舉動。
這姑娘行事自有一套章法,有時連她最執著的規矩都解釋不通。
但方才與墨玄那番對話言猶在耳,令他躊躇。
是否太過漠視他人感受?
昨日之前,墨玄於他不過是個摩羅族轉學生……
這讓他想起張明遠曾提及,在尚未察覺時光回溯時,自己在前幾輪循環中的所作所為。
「奉雲教習之命,」林昭然道,「帶那位新來的弟子熟悉青雲城。」
「哦。」慕容雪目光掠過他肩頭,朝後方掃去。
那白發少年靜坐數排之後,依舊疏離淡漠。
雖未顯半分熟稔之態,林昭然卻能察覺不時落在他背上的視線。
「他究竟什麼來路?」
「墨玄。」
「我問的不是名諱!」見他又陷入沉默,慕容雪氣得跺了跺繡鞋。
「除此之外無可奉告。」他聳聳肩,「在我看來品性不差。」
「瞧著倒有幾分孤高。」她輕哼,「還生得女相。」
「好個以貌取人。」林昭然蹙眉,「依我看,你這份傲氣也不遑多讓。」
方才決意待人和善的念頭,轉眼便被她這一跺腳瞪眼攪得煙消雲散。
楚丹秋僅用兩日便備妥首課。
當林昭然踏入那間特批的房間時,立時明白她何其鄭重——這分明是弟子平日無緣得入的煉器工坊。
但見那教習廣袖招展,眉梢眼角俱是掩不住的欣悅。
他忽憶當初為何對拜師之事躊躇:想那楚丹秋平日課業已堪稱嚴苛,若遇她眼中可造之材,還不知要加碼幾何。
「哎呀,你太安靜了!」她抱怨道,「振作點,振作點!」
「好的。」林昭然敷衍地應了一聲。
「我們一定會把你培養成一個真正的術法工匠,你等著瞧吧!」楚丹秋哼了一聲,
「不過,先讓我把上次的討論總結一下。
我可能有點囉嗦,但我想說的是,術法符籙其實是……輔助性術法。
它們是術法影響術法的方式。即使是最精妙的術法符籙,如果單獨存在,也不過是理論上的東西。
你必須先施展術法,並將其錨定在符籙上,它才能真正發揮作用。
我提到這一點是因為雲墨心似乎認為你的術法天賦在我的課上毫無用處,這讓我很惱火,因為這暴露了她對這門技藝本質的誤解。
這讓我很失望,畢竟她是……嗯,你知道的……」
「一位老師。」林昭然接道。
「沒錯。」楚丹秋有些尷尬地承認。
在林昭然的印象中,老師們很少互相批評,所以她當著他的麵批評雲墨心顯然有些不自在。
畢竟他們平時還要一起工作,這種拆台的行為很容易引發矛盾。
幸好,現場隻有林昭然一個人,而他也沒打算給她添麻煩。
楚丹秋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片刻後她笑了笑,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總之,我想我們可以從‘初階方晶’開始。」
所謂的初階方晶,其實是一個邊長約十厘米的灰色石質方晶。
林昭然拿到的是一個完全空白且光滑的方晶,但楚丹秋向他展示了一些成品作為示範。
這些成品在被激活或滿足某些條件時,會發熱、發光或浮在空中。
簡單來說,每個成品方晶都是一個粗糙的法器,通過幾個簡單的術法和大量的術法符籙組合而成,最終變成一個精巧的小玩具。
楚丹秋解釋說,這是標準的訓練工具。
林昭然一眼就喜歡上了這些小玩意兒。
要是給琪琪這樣一個充滿術法氣息的玩具,她大概能安靜好幾個小時。
這簡直就是對付她的秘密武器!
而且,比起他平時練習用的巨石和樹乾,一個會漂浮的小方晶顯然是更難的靶子。
尤其是如果他能讓它躲閃的話……
他不用等太久就能擁有一個,因為今天的課程內容就是製作一個初階方晶。
而且,還不是普通的初階方晶。
林昭然本以為楚丹秋會從簡單的開始教他,但顯然她有一個更……
雄心勃勃的計劃。
「不過那些對你來說太簡單了,」楚丹秋總結道,「不,我給你準備了一個更有趣的東西。給。」
她遞給他另一個方晶,但這個方晶表麵布滿了術法符籙。
林昭然越看越覺得不妙,因為他完全看不懂這些符籙的結構。
天哪,許多部分看起來更像是占位符,而不是真正的術法符籙,
甚至隻是一些風格化的圖案。
等等……
「你可能已經注意到了,我對術法符籙進行了一些壓縮,」楚丹秋解釋道:
「部分原因是方晶上的空間不足以完整展示原始符籙,
原因是為了防止你直接把整個符籙逐行複製到空白方晶上。」
「這不就是重點嗎?」林昭然問道,「讓我研究一個成品,看看它是怎麼做的。」
「沒錯。但我擔心,如果你隻是盲目地把符籙從一個方晶複製到另一個方晶上,你學不到我想讓你掌握的東西。
如果我覺得你需要練習記憶和精確度,我會讓你先抄寫十幾個簡單的符籙,但我相信你已經不需要這種基礎訓練了。
沒有人會像你一樣花那麼多時間研究術法符籙理論,卻不去嘗試一些實際應用。」
「呃,我讀過的書裡從沒見過這種方晶,」林昭然說道:
「不過,我確實時不時會用一些術法符籙。主要是在入門二載時用來在我的床周圍布置警戒陣法——我有個特彆愛管閒事的室友。」
術法的持續時間通常不長。
即使術士注入比實際需求更多的真元——而且術法的承受能力也有極限,過量會導致術法崩潰——它們最多也隻能維持幾個小時。
術法的邊界會隨時間逐漸衰弱,最終崩潰,無論真元是否充足。
因此,如果林昭然想讓他的警戒術法整晚生效,
或者讓臨時製作的照明法器不會每隔一個時辰就熄滅,他就必須想辦法穩定術法的邊界。
術法符籙是最簡單可靠的方法,前提是有人已經為特定術法製作了穩定符籙並公開了使用方法。
「你沒在書裡見過初階方晶很正常,」楚丹秋說道:
「它們主要用於理論練習,實用性不高。
大多數術士並不關心術法符籙的原理——隻要能用就行。
他們記住那些有詳細記錄的符籙和一些快速修改現有符籙的方法,然後隻需要知道在什麼情況下用哪個符籙就夠了。
然後他們就說術法符籙枯燥乏味。
哈!要是他們知道這門藝術的真正奧秘,知道數字和幾何中隱藏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