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強!」陶晚晴騰地跳起來,「老天開眼!我還當你放鴿子呢!」
「並未遲來。」林昭然蹙眉。
「上回見麵後,你倒是練就了踩點的本事。」她撇嘴數落,忽又轉向那兩名壯漢:
「來,給你引見我的兩位朋友——咕嚕與咕噥。二位,這是小強。」
林昭然暗自翻個白眼。
原來這丫頭給人起渾名的毛病,倒是一視同仁。
「混賬!說了彆這麼介紹!」其中一人抗議,聽口氣早知說了也是白說。
那少年轉向林昭然時已換了副麵孔,「某家吳傑,那下棋的是鬱康。此番多蒙相助,定護你周全。」
棋枰前傳來聲悶哼,想必就是那「咕嚕」了。
「林昭然。」他淡淡道。
「好極!」陶晚晴擊掌道,「既已相識,咱們這便動身?」
「待此局終。」鬱康頭也不抬。
陶晚晴頓時蔫了半截。
「最恨這勞什子!」她哀歎著拽林昭然坐下,「且等著吧,有得熬呢。」
林昭然咂舌。
生平頭一遭,他竟與陶晚晴這急性子心有戚戚——那黑白縱橫的玩意兒,他也向來敬而遠之。
九淵地宮乃大凶之地,世人或稱幽冥界,或謂千機迷城,實為縱橫地脈的洞窟迷宮。
初看恍若術士夢寐以求的洞天福地——愈往深處,遊離靈氣便愈濃,底層更遍布天材地寶。
然則此等秘境,豈獨人族趨之若鶩?
幽隧中蟄伏著萬千妖獸,愈往深處,愈多詭譎可怖之物。
縱是大術師,亦不敢輕易涉足深層,恐遇不可力敵之邪祟。
青雲城與諸多城池般,建城時便善用了這地下迷宮。
匠人們肅清上層凶物,築起結界隔絕深層,將甬道改造為避難所、倉廩、泄洪渠乃至地下暗渠。
人族以地宮為排汙之所久矣,致使濁精怪等妖物專擇此等汙穢之境而生。
每建新城,常自舊城移植此類妖物。
然則結界終非萬全——尤以地宮中擅掘土穿石的妖物為甚。
若欲維係這龐大地宮體係,須得定期修繕維護。
青雲城的地宮結界素有「千瘡百孔」之譏。
此城建城未久,而地下迷宮又格外龐大,擴張太速,始終未能完善各層隔絕。
想來那入侵者能驅策妖獸大軍自地底湧出,正是鑽了此等空子。
至於對方如何勘透九淵深層,尋得可供大軍通行的秘徑,便不得而知了。
思及此,林昭然愈發覺得敵手謀劃之周密,當真駭人聽聞。
雖知凶險,他倒不甚擔憂隨陶晚晴入地宮之事。
青雲城地下雖非善地,卻也未必十死無生。
何況此時入侵者斷無可能潛伏其中。
偌大一支妖獸軍團藏於城下,任對方手段通天也難掩蹤跡,必得等到發難當日方會行動。
若能得一件凝神法器傍身,自然更穩妥些,可惜眼下求之不得。
楚丹秋雖授他符籙圖譜,終究火候未到,難以自煉法器;而購置又需官府批文,更是難上加難。
可惜那雇主顯然沒有林昭然這般從容。
「這就是你找來的第四人?」那老者斜睨著林昭然,滿臉狐疑,「乳臭未乾的小子,怕是連結業玉牌都沒摸過吧?」
見這老頭如此輕蔑地擺手,林昭然頓時明白陶晚晴為何火冒三丈。
若真擔心他們力有不逮,何不重金聘請正經的探秘行會?
哦,是了——這吝嗇鬼舍不得花那份靈石!
說實話,就他開出的價碼,能請到陶晚晴這夥人已是祖上積德。
差事本身倒簡單:老頭被兩隻巨蛛追趕時,將懷表遺落在地宮密道,如今要他們尋回。
這廝自己折返尋找時,懷表已不見蹤影。
依林昭然看,八成是被濁精怪或彆的食金妖獸吞了,老頭卻咬定仍在巨蛛巢穴。
天曉得他哪來的把握——那些八腳畜生要懷表作甚?
莫非如喜鵲般,專愛收集閃亮物件?
「不錯,」林昭然毫無愧色,「初境術士。」
「初境!」老頭聲音陡然拔高,「就這點微末道行也敢闖地宮?可會什麼鬥法之術?」
「略通一二,」他立即應道,「靈矢術、護身術,外加炎噴術。」
「就這些?」
「一分靈石一分貨。」林昭然聳聳肩。
「老丈究竟有何顧慮?」陶晚晴插嘴道,「四對二,便是巨蛛也討不得好。單我一人就夠收拾它們!」
「老夫隻撞見兩隻,可不代表巢穴裡就這兩隻。」老頭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若你們捅了蛛窩,怕是要落個屍骨無存。那些畜生快得很,又擅隱匿——直到逼近身前老夫才察覺。能活著與你們說話已是祖上積德。」
「我們四雙眼睛盯著呢,」陶晚晴不以為然,「互相照應著,豈容它們偷襲?話說那懷表究竟有何要緊,老丈總該交代清楚了吧?」
「關你甚事!」老兒梗著脖子道:「又不是什麼值錢物件,不過有些念想罷了。」
他搖搖頭,接著提醒道:
「小子說得不錯,就老夫出的這點靈石,能請到你們已算造化。隻是莫要逞強。老夫可不想臨終時還欠著幾條小輩的命債。」
又經半盞茶時分的口舌之爭,陶晚晴終是領著眾人來到地宮入口。
雖有守衛值守,但她手持通行令牌,可攜同伴入內。
這倒讓林昭然稍感安心——既然官衙認可她有能力護住自己這等非戰人員,想來她誇口能保他周全之語,也非全無根據。
地宮甬道比想象中平和許多,至少這段如此——石壁平整,除卻幾隻鼠輩竄逃,並無凶物。
覆壁青石反光甚佳,四道浮光術懸頂照明(陶晚晴堅持每人各施一道且分散布置,以防遭遇驅散術法時驟然陷入黑暗),將甬道映得通明。
可惜既不見那懷表蹤影,亦無巨蛛蹤跡。
陶晚晴原以為隨手掐個尋蹤術便能找到蛛群,豈料連試數種卜算之術皆無功而返,一時竟怔在當場。
原來陶晚晴這三人專精鬥法之術,卜算追蹤的本事卻粗淺得很。
幾番尋蹤術無功而返後,他們竟打算在地宮中亂闖,指望誤打誤撞找到蛛巢。
如此徒勞兩個時辰,林昭然已萌生退意。
正欲提議明日再來,忽覺一陣強烈睡意襲來。
修習術法最重心神修為——運轉真元需全神貫注,施術時更要觀想分明。
正因如此,術士對昏睡術等心神術法多少有些抗力。
此刻林昭然強撐著眼皮,隻見陶晚晴與一名同伴身形搖晃,另一人早已癱倒在地。
他咬牙抗衡數息,那昏睡術竟驟然消退。
不待喘息,海量記憶畫麵如潮水般灌入靈台,迫得他跪倒在地——
困惑。
自己盯著符籙圖譜抓耳撓腮的畫麵。
兩顆水球以千變萬化的水絲相連的景象。
一段陌生記憶:戰魈撕碎蛛絲般脆弱的白牆。
最後是一個疑問。
「你是——」震耳欲聾的心音在他腦海中炸響,旋即又化作支離破碎的幻象與陌生記憶。
洶湧的衝擊稍緩,似在等待回應。
而後卷土重來。
焦躁。
「我以為——」手足之情。
無底深淵上縱橫交錯的蛛網,其間禁錮著點點熒光。
「——不懂我,是嗎?」哀戚。
憐憫。更深的焦躁。最終歸於認命。
幻象洪流驟然退去。
林昭然抱頭蜷縮,試圖緩解顱內翻江倒海般的劇痛。
環顧四周,陶晚晴三人雖昏迷不醒,卻未見外傷。
襲擊者早已杳無蹤跡。他試了幾次都未能喚醒同伴。
當機立斷掐訣施了道浮空碟術,將三人搬上光碟,便朝著地宮入口疾奔而去。
此刻他隻盼明日醒來時,這頭痛欲裂的滋味能消退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