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明之死是老太太心裡藏了十年的結。
現在緊繃著的那口氣散了,整個人便承受不了了,雙腿軟倒下去。
心臟牽起劇烈疼痛,瀕臨死亡的窒息感讓她眼前開始變得模糊起來,恍惚間她看見了大兒子。
蔡金花老淚縱橫,拚儘全力追上去,想要告訴大兒子自己做到了,為他討回公道。
可是無論她怎麼喊,薑明始終沒有停下腳步。
兒啊,你是不是在怪娘耽擱時間太久了?
是娘沒用啊!
娘對不住你和兒媳婦。
“呼哧!呼哧!”
蔡金花覺得胸口好疼好難受,實在是太累了,追不動了,好想要停下來休息。
就是耳邊實在是太吵,聲音嗡嗡跟蜜蜂似的。哼,肯定是薑老漢生的那堆棒槌,看不懂眼色,擾人清夢。
這個家沒她得散!
算了,還是先睡一小會兒吧。
眼皮太重,身體也忽然間變得好重,就在老太太逐漸放輕意識的時候,黑暗中忽然聽到一道哭腔:“奶奶,彆睡,你快張開嘴巴吃藥。”
哎呀這聲音……好像是她家寧寧啊!
寧寧怎麼哭了呢?
不行不行。
難怪大兒子一直不理她,原來是因為答應他的承諾沒辦到啊。
老太太頓時急了,氣得牙齒根癢癢,努力想要掀開眼皮,看看究竟是誰媳婦她孫女了。
終於睜開——
迷迷糊糊中她看見孫女哭得一塌糊塗,伸手去摸她的臉。
薑寧寧驚喜握住那隻手,“奶奶醒了,快送到醫院。”
救護車在烈士陵園門口等候多時,病人送上車後,直奔省城。
薑寧寧與薑老漢跟車。
霍東臨則載著小團子還有薛老,開車跟在後邊。
這次蔡金花突發心臟病,幸好薛老隨身攜帶有硝酸甘油,這才救了她一命。
“薛爺爺,你這裡是不是也經常痛?”滿滿伸出小手指了指心臟,沙啞的聲音又帶上了一絲哭腔。
夏夏瞪圓了驚恐的大眼睛,小手緊緊抓上了薛爺爺的衣擺。
經過方才那麼一遭,兩團子對於生死有了更深刻的認知,嚇得小臉慘白。
有時候孩子太聰明懂事並非一件好事,薛老歎口氣,摸著小家夥們的腦袋,斟酌詞語說道:“人年紀大了,或多或少都有心血管方麵的毛病。”
話才脫口,便察覺到小團子們依偎他更近了。
生死對於他們而言還太沉重。
“妹妹我們改行好不好?”滿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不當警察了,我要當醫生,我要曾奶奶跟薛爺爺永遠好好的。”
夏夏猛點小腦袋,一想到媽媽老了以後心臟也會痛痛,小團子整個不好了,瞬間放棄掉跟老師一塊造火箭的想法。
惡爺爺惡奶奶已經被公安叔叔抓起來,受到了懲罰,送不送他們上外太空就無所謂了。
但她舍不得媽媽難受一點點。
“去首都!”夏夏語出驚人。
“首都有全國最好的醫學院,我們努力學,等到媽媽老的那天還來得及。”
滿滿深以為然:“對,我們撿垃圾養媽媽和薛爺爺、曾奶奶,至於爸爸……”
小團子發動聰明的腦袋瓜子思索,而後想到一個絕妙的好主意:“爸爸辭職,去首都當保安!”
霍東臨:“……”
好家夥,堂堂團長不乾了,去給彆人守倉庫。
你這兒子是真的坑爹啊。
車內悲傷的氣氛瞬間被童言童語一掃而空,薛老努力憋住笑,道:“可是保安工資沒有團長高,養不起一大家子怎麼辦?”
滿滿嫌棄地瞅了黑蛋爸爸一眼,論相貌,本來他就配不上媽媽了。
現在還養不起家?那還得了。
“唉!”他重重地歎口氣,攤開雙手無奈道:“那就隻能給媽媽換個爸爸了。”
吱嘎!
車輪突然在地麵摩擦發出刺耳難聽的聲音,要不是霍東臨反應迅敏,估計真給刹車一腳踩到底。
省醫院。
在醫院接受這麼多天的治療,文秀敏身體痊愈,正好今日出院。
這是十年來最輕鬆的一段日子,沒有看不到頭的繁重農活,不會受儘白眼,甚至醫護人員對她多加照顧。
這一切都源自於霍東臨從羅大隊長那裡開具的看病證明,篡改了她的身份信息。
“出院後繼續按時吃藥,早晚注意穿衣,著涼容易導致咳疾複發。”醫生再三叮囑。
要不是這位女同誌的家裡人舍得花錢,這條命估計都救不回來。
文秀敏牢牢記在心裡,跟醫生告彆後準備搭乘大巴回大隊。
剛出醫院大門,一輛救護車匆匆駛過來。
她連忙朝旁邊讓開兩步。
心內科的醫生早就得到通知,等候在大門口。看見車停穩後,推病床上前。
車門拉開,醫生們對接病情:“疑似急性心梗,已經服用過硝酸甘油,目前病人已經恢複意識,但心跳血壓仍然高……”
文秀敏本來對這些不感興趣,直到她看見薑寧寧從車上跳下來,雙眼哭得紅腫。
她緊緊抓住大夫的手:“用最好的設備與藥,我們不怕花錢,大夫求求你救我奶奶。”
這麼配合的家屬大夫很少見,不過醫生還是給對方打預防針:“我們會竭儘全力,但最好的心內科醫生在首都和滬市,省城醫院在心臟這方麵還是落後太多。”
薑寧寧點頭表示明白:“麻煩醫生了。”
當務之急是要讓病人生命體征恢複平穩,一行人推著蔡金花直奔急診監護室。
緊接著一輛吉普車緊隨其後,霍東臨帶著一雙兒女,身後還跟著一個不認識的軍裝老首長。
薛老與霍東臨出現在醫院霎那間,大廳立刻引來轟動。
瞧那兩人胸口掛的勳章,一個比一個多。再看看肩章,一個團長,另一個金色枝葉兩顆金星……正軍職!!
連院長都驚動了。
那位蔡金花老太太究竟什麼來頭?
待聽完薛老說完薑明同誌的事跡,所有人凝視手術室的方向,目光充滿欽佩。
薑明這樣的無名英雄是基石,是脊梁,是曆史車輪下無聲的鋪路石,是民族血脈裡奔湧不息卻常常隱形的力量。
而蔡金花,隱忍蟄伏十年隻為給兒子討回公道,則是無數個平凡母親的代表。
這樣的英雄母親,命不該絕!
但……
無論是醫療條件,還是醫療人才,在1976年實在太落後了。
醫院隻能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