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副使的馬車顯然是有備而來的。
他是後悔了嗎?
想要追回小娘子?
小娘子這麼好的人,李副使居然不願意娶,真是眼瞎心盲。
李副使後悔晚了,小娘子現在隻想和離,撈錢走人。
李副使除了新婚那檔子事做得不得道外,其他的沒什麼可指摘的。
阿蕊望了眼李副使的馬車,又瞧瞧樊樓下拉客牛車驢車,果斷將眼睛投到李副使那輛乾淨整潔的馬車。
有乾淨不花錢的馬車,誰還會花錢去坐灰塵撲撲的驢車牛車。
她壓低聲音:“小娘子,坐順風馬車不花錢的罷。”
紀晏書聞言,無語地白了眼阿蕊。
貪便宜也看看貪哪家便宜呀!
李持安的便宜是能讓她們凡夫俗子隨便貪的嗎?
隻怕這便宜一貪,就下不了車了。
阿蕊耳語:“小娘子,子時了,有便宜能讓咱們安全且早到家,貪一貪無妨吧,反正也順路。”
阿蕊一臉嫌棄牛車驢車的表情,紀晏書無可奈何,隻好點頭應允。
李持安見紀晏書答應,唇邊不覺露出淺淺的微笑,做出手勢,請二人上車。
紀晏書走過去,踏上馬車踏板,阿蕊緊隨其後。
車內空間寬敞,鋪著軟和的墊子,還散發著清爽的香味。
這是蓬萊香,多是商舶從真臘販來的,價格昂貴!
小小的馬車用這麼昂貴的蓬萊香,怪不得李燁夫婦說,和離後給她一筆錢、幾家店鋪和一座宅子作為補償。
真是有錢人!
車聲轔轔,行駛緩緩,向城西方向而去。
李持安坐在對麵,十分端正,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阿蕊暗中瞥來看去,隻覺得空氣凝滯,讓她很不自然。
這不花錢的便宜果然不是好貪的,太尷尬了!
紀晏書常自詡厚顏無恥之人,隻要阿蕊不覺得尷尬難為情,她什麼事也沒有。
她不理會阿蕊二人,心中卻暗自思量。
這李持安行事愈發讓人捉摸不透,先是宴會上那莫名的夾菜舉動,如今又同車而歸,他究竟有何用意?
是催促她趕緊簽和離書嗎?
可這和離書本該是他準備的呀,要是她拿著和離書上門找李持安簽字,街坊鄰居怎麼都說會她幾句。
你和離是奔老李家的錢去的!
再過分一點的,可能會罵得更難聽。
這場親事就是你紀晏書設計的,目的是騙婚撈錢,你個道德淪喪的撈女!
所有的臟水都潑她身上。
大姐姐紀承姒高嫁宣平侯府,不就被人指責成撈女了麼。
即使大姐姐大姐夫兩人在鶯穿柳帶的美好時節相遇邂逅,也被有心之人說成故意為之。
汴京沒有宵禁,即使是這個時辰,諸酒肆瓦市、街頭巷尾,仍然駢闐熱鬨。
李持安打破沉默,可出口的話卻不是他此刻心裡想的:“紀娘子,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黑白善惡你站的是哪一道?”
阿蕊好奇地盯著李持安。
紀晏書抬眼看向對麵的李持安,不解地問:“李副使何出此言?”
李持安問得莫名其妙,讓人捉摸不透。
李持安目光灼熱望向紀晏書,袖口的雙手緊張地摩挲膝上的衣服,沉聲道:“你幫樓娘子、北玄軍,是為善,可你也用押不蘆香送人下九泉於無形。”
話一出口,他就懊悔不已。
他是言不由衷,言不由心!
此刻他真想拍死自己這張徒惹是非的臭嘴。
紀晏書聞言一怔。
李持安這是說她殺人了。
是啊,她這雙手沾了葛大娘夫婦的血。
葛大娘夫婦死了,死於她做的押不蘆香。
她望著痛苦的樓家人,心生邪念,做成押不蘆香,還將其送與樓父。
樓父是如何把押不蘆香帶進梵擬縣地牢,她不得而知。
前日樓家給她的信中隻說:善惡到頭終有報,隻爭來早與來遲。
她便知道,樓父已經為女報仇了。
紀晏書抬眸,毫無預兆地對上李持安的視線。
彼此間呼吸相聞,她清晰地聽到自己粗重的呼吸聲。
是害怕?還是緊張?
此刻她分不清。
紀晏書手心微濕,麵上卻鎮定,直視李持安,唇角微微翹起:“李副使還真是……荷負蒼生以為任,弘濟四海以為心,不憚胼胝之勞,不辭臒瘦之苦,如此日昃忘饑,夜分廢寢。”
紀晏書言語裡的冷嘲熱諷,李持安聽得甚明。
李持安喉頭輕動,手抬起,想撫上紀晏書的小腦袋。
李持安這忽如其來的動作讓紀晏書身子一僵,剛剛還鎮定自若的她慌忙避遠一些。
再鎮定,也克製不住心底升起的恐懼。
李持安出手,定是要把她抓到地牢裡。
她敢做違律之事,就不怕死,可她怕死前的痛苦折磨。
李持安的手愣在半空,好一會兒才將手收回。
紀晏書嚴聲道:“您同我說這些,想必是手裡把著證據,您儘可逮我入獄,也無需多加拶指,鐵證如山,我抵賴不得,一一招了就是。”
眼睛望著曾受儘拶刑的雙指,疼痛仿佛仍在,坦然承認:“我用這雙手製了押不蘆香,樓老丈就是用我製的押不蘆香送葛家夫婦歸西。”
語聲有幾分自嘲似的嗤笑:“您在這兒,正似甕中捉鱉,小女子走不脫的。”
紀晏書伸出雙手作束手就擒狀,“您不妨將我擒了下獄,不消明日,小女子認罪的狀紙就呈到您跟前兒。”
李持安隔著衣袖輕推開紀晏書的雙手,眸色陰暗不明,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你雖有不當,但是出於情非得己,我怎可以常律相拘?”
紀晏書微驚。
李持安不抓她了?放過她了?
把她所為說成情非得已,李持安可真會找理由放過她。
李持安頓聲,眼眸微斂,“隻是有些事,可假於人,不必親自動手,留下把柄予人,終有燒手之患。在下著人暗中處理了,不會有追尾之火。”
紀晏書驚住:“你這是何意?”
李持安的言外之意,他幫她善後了。
紀晏書反應過來,“你把樓父怎麼了?”
這件事隻有她與樓父知道,李持安說處理了,他是把樓老爹殺了嗎?
畢竟隻有死人才不會開口。
李持安微微一笑,此前的緊張感似乎蕩然無存:“紀娘子,何必把人想得這麼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