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安的聲音溫和:“樓父與妻女悠然和樂度日,無人打擾,至於葛家夫婦,胡縣令已將其罪惡上奏朝廷,朝廷也覺得他們是畏罪自殺。”
紀晏書舒了口氣,點點頭,不再多言。
車廂內一時陷入沉靜,隻有馬車行進的轆轆聲,和街市傳來的喧囂。
阿蕊聞言,知道小娘子手上沾上了鮮血,但她並不害怕,也不覺得小娘子是罪大惡極的人。
能讓小娘子動殺心的,定是窮凶極惡之徒。
馬車緩緩停下,已至城西宅子門口。
紀晏書起身下車,向李持安行禮作彆。
轉身未行步,便又轉回來。
“你知我犯律,仍放過我,我當你慷慨大義一回,若有一日你後悔今日之所為,你也可上言官府,擒我正法,我絕無怨言。”
國有國法,違法必懲,她知道這個道理。
李持安微微錯愕。
紀晏書真是個直來直去的女人!
顧副將說,他的娘子不是個簡單之人。
從這一個月所經曆的事來看,紀晏書是個像迷霧一樣的女子,能讓人看得清卻又看不透。
目送紀晏書進了門,大門被阿蕊關上後,李持安才轉身驅車離去。
趕車的是李持安的貼身小廝二雅,車內的李持安輕聲吩咐,“今日聽到的,不得泄露。”
二公子帶他親如手足,二雅自然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是,二公子。”
這幾日韓娘子給他說了好多關於紀娘子的事情,紀娘子是個仁善的人。
觀自家二公子的樣子,怕是對紀娘子動了心。
可看紀娘子的樣子,他家二公子還比不上紀娘子想要的銀錢香。
二公子現在後悔了,想回追妻,得要吃一通好苦頭。
二雅不覺為二公子歎氣,“自搬石頭砸腳,何必當初呢。”
李持安語聲冰然,“罰錢一貫!”
二雅忙認錯:“二公子,小人錯了,真錯了,您罵我打我都成,彆罰錢呀,罰錢不是君子之行呀。”
裡麵的聲音毫不留情:“罰兩貫!”
二雅叫苦:“二公子……”
“五貫!”
紀晏書在榻邊整理鋪蓋,阿蕊將小窗支起透風。
阿蕊轉身走到紀晏書身邊停下,森然開口:“小娘子,李副使……咱們要不要……”
阿蕊的眼睛第一次生出殺意,讓紀晏書頗為意外。
她搖頭道:“咱們的那些人,近不了李持安的身,去了也白送人頭。”
“要不讓太妃娘娘幫忙?”
紀晏書轉眸看著真心為她著想的阿蕊,一口回絕:“姑母為了我已經犯了一次險,不可讓她再犯險。”
“那讓人暗中盯著?”
紀晏書脫了鞋襪,上榻蓋被,若有所思道:“不用。”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李持安會捺不住春心鼓動,送上門來讓她盯的。
陂春堂是紀晏書在紀家的閨房,聽說曾是母親未嫁時住的地方。
母親最喜歡是屋內那扇水遠山斜畫屏。
晨陽透過玉窗照進室內,將室內烘得明暖。
和風暖日人悠閒,今日不去店鋪酒肆忙碌,紀晏書便利用空餘時間調製茶香。
幾案上置滿各種香料,和研磨成粉末的茶粉。
試了鬆羅茶,按比例調製好幾款鬆羅茶香,味道總讓她不滿意。
照著香方做香容易,自己摸索新香方難如登天。
紀晏書想再試試龍井茶,但想到多次失敗,此刻有些氣餒。
忽而抬頭,從窗望去,隻見外頭是暖風遲日。
陂春堂牆角一隅的杏花正開放,枝頭花朵輕疊數重,似裁剪冰綃,花影妖嬈。
“暖日閒窗映碧紗,小池春水浸晴霞。數樹杏花爭暄妍,堪似玉閨好年華。”
調整好心緒,紀晏書取來早就備好的龍井茶粉末。
忽聽門外的動靜,才抬眼,阿蓮腳步已經到她眼前,
“二娘子,”阿蓮匆匆道,“宮裡傳喚,說是太後要見您。”
“太後要見我?”紀晏書愣住,不可置信地望著阿蓮。
“是,”阿蓮重重點頭,神色嚴謹,“太妃娘娘差人傳的話。”
聞言,紀晏書眉宇蹙然。
因姑母的緣故,在宮裡居住時,太後辦宴集詔見過她幾回,僅是見過幾次麵,不曾說過幾句話。
太後此刻詔見她,必不尋常。
紀晏書穩住心神,問阿蓮:“太妃娘娘可有什麼話交代傳話的?”
阿蓮搖頭:“沒有。”
姑母沒有話交代,是不是意味著太後詔她入宮隻是想說說話聊聊天?
太後日理萬機,哪有空花功夫搭理她一個臣子之女,她是多蠢才能想到這個理由。
太後之所為,讓人猜不透,不猜也罷。
紀晏書放下手中的東西,起身離席,“幫我梳妝更衣。”
太後居所,皇儀殿。
紀晏書至皇儀殿後,王嬤嬤便出來接見,紀晏書依宮禮向王嬤嬤道了萬福禮。
王嬤嬤五十有餘,圓潤有福的大餅臉,給人和藹可親之感。
王嬤嬤輕聲道:“紀娘子,你且在偏閣候著,太後自會宣召你的。”
“是,嬤嬤。”紀晏書應下。
小宮女領她與阿蕊到皇儀殿偏閣等候。
偏閣靠近皇儀殿正堂,能聽到正堂傳來的響動。
紀晏書此時無心理會這些響動,她眉宇微蹙,似有不安之意。
手心冒汗,不停踱步,怕太後要殺她,可又想不出哪裡得罪柳太後和柳家人。
阿蕊見狀,便說:“小娘子,您要不歇歇?太晃眼了。”
小娘子來來回回,攪得她眼花,跟著緊張起來。
紀晏書停下腳步坐於錦墩,可心怎麼都靜不下來。
皇儀殿正堂傳過來的聲音,讓紀晏書一驚。
“你教的好學生,個個伏闕上書,是把太平盛世比作天下大亂嗎?”
這是柳太後的聲音。
聲音雖然不大,但俱是慍氣,柳太後是在訓斥大臣。
“臣不敢……”回答的聲音帶著顫聲。
是父親紀知遠的聲音。
太後在詔見父親。
紀晏書沉下心,側耳細聽。
太後向來多是詔見要臣處理政事,父親一個六品國子監司業,管的是教育,不涉及朝堂要事。
太後詔見父親,絕對不是要過問教育人才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