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地牢中的少女解救出來,探事司的差吏將其安排在一間乾淨的禪房,並讓探事司的編外人員韓晚濃看著。
這一班少女或放聲大哭,或靜默無言,韓晚濃知道任何語言都無法安慰受傷的她們。
她伸出一雙臂膀輕輕地抱住沉默的顧婷婷,讓她頭靠在她的肩上,緩緩地順著她的頭發輕撫。
“婷婷不怕,不怕,我們安全了,韓姐姐會送你們回家的。”
顧婷婷聞言,雙手不覺微顫,抱住韓晚濃的腰肢,眼淚汪汪的。
“雪兒死了,被打死了……”
言訖,淚如迸泉,捶胸頓足。
探事司辦事極快,很快將參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交易的僧人與寺中沒有參與的僧眾區分開來,並分彆關押看守,等開封府衙囚車的到來。
李持安到少女們待的禪院,從門外看進去,見到韓晚濃柔聲地拍背安撫小姑娘,紀三娘子緊緊拉著她姐姐的手,臉上已經沒有方才的害怕模樣,還有那個肉乎乎的像大福娃娃般的王五娘子笑著安慰其他小姑娘……
齊廷走來,見頭兒在禪房門外,便走進來。
“頭兒,梁捕頭帶人過來了,現下正在安排。”
他們找到拐子窩救出被擄走的小姑娘,開封府尹衛長君就不會頂著黑眼圈來煩探事司了。
李持安頷首,便收回眸光。
齊廷往屋內望了望,這些大都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個個娉婷勝天仙。
“美韶容,何啻值千金,拐子為了錢財,把彆人家如珠如寶的女兒擄來當貨品賣賺錢,千刀萬剮了那些死貨都不夠。”
李持安淡聲道:“走吧。”
“哎,頭兒,等等我。”
聽得外頭的動靜,紀晏書抬眸從窗看去,隻見李持安步履匆匆出了禪院的外門,他的屬官忙跟在後頭。
她們能平安出了地牢,多虧有探事司和梁捕頭。
梁捕頭等人拉來不少囚車和馬車,連夜審問,將一乾犯事者從覺明寺僧人中摘出來,問明拐人的時間、地點、人數、交易去向等,一一登記成冊。
齊廷帶著一幫捕快和探事司的幾個兄弟來到塔林,支起燈火,拿著鐵錘、鐵鍬、撬棍、鋤頭等用具,推石塔,掘地。
滿地月色,若梨花白。
風中鬆葉樹,燈下白骨人。
排得整整齊齊的一地屍骨,饒是辦案多年的梁捕頭也不由得驚愕失色。
梁捕頭將頭彆過去,定了定神,良久才開口道:“齊指揮。”
齊廷聞聲放下手裡的骷髏頭,起身走到梁捕頭的麵前,搖了搖戴手套的雙手,“梁捕頭,我不便,就不見禮了,勿怪!”
梁捕頭見齊廷身上掛著各種沉甸甸的驗屍工具,嘴鼻用口巾捂得嚴實,隻露出半個腦袋和眼睛。
“如、如何了?”
齊廷道:“如他們說的,十座小塔埋了十個小孩兒,大的十一二歲,小的五六歲,從屍骨的傷口看,有的是鈍器打碎腦袋死的,有的尖刀刺死的……這些孩子死前受了不少的磋磨。”
梁捕頭聞言沉默良久,步履似乎有巨石束縛,靠近屍骨的步伐格外沉重緩慢。
他矮下身子,看向地上殘損的孩童屍骨,眼眶不由得漫上水霧,心如刀割般疼痛。
“這些孩子該有……有多疼啊!”
說罷,淚如雨下。
這些孩子長至現在,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他們或許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或許讀書科考登第赴瓊林。
他們本該有光明璀璨的未來,本該有幸福快樂的人生……
一朝不幸,百事成空。
梁捕頭抬手抹乾眼淚,扶膝而起,恨聲道:“那幫挨千刀的殺才,不讓他們死在刑律下,我梁正明扒了這身捕快服。”
梁捕頭轉身離開。
齊廷臉色平淡,“世上萬般哀苦事,無非死彆與生離。小弟弟,彆覺得哥哥冷心冷情,哥哥見多了生死離彆,對這些習以為常了。”
合手朝地上的孩童屍骨躬身拜了拜,“這個地兒不乾淨又冰冷,你們不喜歡,哥哥也不喜歡。”
“你們在那頭若聽得見,便托夢給哥哥,告訴哥哥你們爹娘在何處,讓哥哥與梁捕頭叔叔送你們回家。”
作屍格的邏卒走近,“齊哥,你不給顆糖,這些孩子可不會理你。”
齊廷睨他問道:“都記錄好了?”
邏卒將小筆的墨汁甩乾,收入屍格冊的小夾縫中,“身長、年歲、性彆、屍骨破損處等都記錄好了。”
齊廷淡聲吩咐:“明日中午時,我要這些孩子的畫像交到開封府。”
邏卒埋怨道:“齊哥,頭兒難我們下頭的就算了,怎麼你還難我們,描骨畫像哪有那麼容易。”
頭兒說明日傍晚要畫像,還要做成尋人招子送到開封府,到了齊哥這裡,時間改成明日中午了。
上頭使喚下頭,下頭壓榨下下頭,這份差事乾得真是辛苦!
齊廷聞言,沉重的臉色被氣得輕聲一笑。
他不由得厲聲道:“我們穿的這身衣服是老百姓給的,你們不思百姓辛苦,反而抱怨我難你們,你們對得起給你俸祿的百姓嗎?”
“這些孩子,他們也曾是父母的掌中寶,如今卻成了這冰冷石塔之下的無名枯骨。若不儘快讓他們回家,讓真相大白於天下,我們又怎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一通話發下來,齊廷意識到自己說得太過了,忙躬身作揖,語氣委婉下來。
“對不住了各位兄弟,有勞諸位再辛苦一陣,咱們多費些心力,早日讓這些孩子回家,咱們的心也能早些安定。”
邏卒聞言,神色一凜,忙收起滿腹牢騷。
齊廷卸下身上的工具,轉到一頭,借著燈光,鋪紙,拿起削尖的鉛槧筆,眸光定案上的頭骨上,根據三十六骨點法和三庭五眼,分析頭骨麵部肌肉的走向,進而推理還原死者生前的五官。
夜漸深,塔林內的燈火依舊明亮。
鬆風吹過,似乎帶著孩子們的哭泣,讓人心生寒意。
邏卒拿出身上的帕子,悄默默放到齊廷的桌案上。
齊廷餘光瞥見案頭的帕子,偷偷瞧了瞧,見兄弟們低頭忙著,無暇注意他,忙拿了帕子將眼角要掉下的眼淚擦掉。
東風軟,如積水空明的庭中的竹柏影輕輕搖晃。
頎長的人影投近,囚車中的人猛地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