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宴會,紀晏書倒是去過,是穿著嫁衣,由李持安堂堂正正接去的。
隻是席麵上的菜她半口都沒吃過,也不知是什麼味道。
李家的對門,是吏部尚書韓堯的住宅,那韓晚濃就是韓尚書的女兒了。
韓家是汴京城數一數二的世家大族,又是名門貴戚。
韓晚濃的曾祖父是兩朝帝師,配享太廟,其曾祖母是秦國大長公主,其母親是崇王府的慶壽郡主。
紀晏書瞥見正安然吃飯的慶壽郡主,想到水中她踹慶壽郡主的那兩腳,這頓飯瞬間覺得不香了。
韓晚濃說這是感謝宴,她覺得更像是鴻門宴。
她一個小門小戶的,竟踹堂堂的王府郡主,韓尚書的夫人,多牢靠的腦袋也禁不住她們的鋼刀利刃。
慶壽郡主見二人都不怎麼動筷子,便柔聲問:“紀娘子,檀師傅,怎麼不動筷子,是飯菜不合你們胃口嗎?”
檀師傅忙搖頭。
他不知這個韓夫人是什麼來頭,但從東家那拘謹恭敬的神色中看出。
這個韓夫人身份地位肯定比真珠黃金還貴。
紀晏書有些拘謹,微笑著答話:“郡主盛情款待,菜色都是一等一好,晏書是不知先吃哪道菜。”
桌上有子茸割肉、細項蓮花鴨、蔥潑兔、螃蟹清羹、虛汁垂絲羊頭、炙獐等,最便宜就是那道脆琅玕。
脆琅玕就是萵苣,去葉去皮後切成寸,瀹以沸湯片刻撈出放涼,放入薑、鹽、熟油、醋一拌,淹漬一陣,入口頗甘脆。
慶壽郡主說:“我還當你這孩子與我見外呢,多吃些啊,看你小臉瘦的,真真讓人心疼,胖些好。”
慶壽郡主臉若銀盆,眉目和善,看起來十分溫柔富態。
紀晏書見慶壽郡主也不談她被踹的事,將懸著的心放下,隻當這件事揭過不提。
韓晚濃十分健談,飯桌上提了不少有趣異聞故事,讓幾人的飯桌也很熱鬨。
飯後,慶壽郡主送紀晏書一對百福玉鐲、幾隻鸞鳥金釵步搖作為謝禮,但她婉言謝絕了。
韓晚濃見紀晏書態度堅決,再怎麼送她也會要的,便說:“紀姐姐,若日後需要幫忙的,儘可分付晚濃。”
一想到樓星羨,紀晏書便說:“還真有一事需要韓娘子相幫的。”
“是那位羨娘的事?”
“嗯,羨娘本名樓星羨,她有家的,我想幫她回家。”
紀晏書說了幾句樓星羨的事,韓晚濃就拍著胸脯道:“這事晚濃應下了。”
“多謝!”
梵擬縣城門外。
今日護送兄弟的棺木回京,人已逝去,至少要讓兄弟們早點回家。
李持安問道:“你幾時起程?”
韓晚濃道:“還得再留幾日。”
“是韓嬸嬸身子還不健旺?”
“我母親無大礙,隻是手上還有些事未處理。”
李持安猶豫了片刻,才說:“有一事,相煩你則個。”
“二哥,請說。”
李持安道:“通州到開封有五百裡之遙,路上時有盜賊生發,紀家二娘子是女流之輩,獨馬單身回京,定是難走,勞你看護她一二。”
韓晚濃大概能猜到李持安說這番話時想了些什麼,是以出聲應下。
“恩人回京,若不執鞭墜鐙親送,我韓晚濃愧為女子。”
李持安朝韓晚濃一揖而彆後,翻身上了馬,手握緊馬轡,凝眸看向南方,聲音低沉而沙啞。
“兄弟們,回家了!”
李持安腿夾馬腹,控轡緩緩而行,兄弟們怕疼,太過顛簸,會驚擾正在回歸的三魂七魄。
韓晚濃這邊行動也快,不幾日,就找到有關樓星羨的消息。
紀晏書打開畫一看,眼睛不覺微震。
畫上的是個十六七的美貌女子,雖隻是荊布淡妝,但種種綽約之態,殊異尋常女子,倚假山而立,如一枝半含朝雨的海棠,斜映水麵。
紀晏書看了看坐在一邊發呆的樓星羨,又看了看手上的畫,有些目瞪口呆道。
“你說這是樓星羨?這、這能是她嗎?”
畫上眉清目秀的女子,與現在老態滄桑的樓星羨,簡直是有迥然之彆!
韓晚濃要不說,她都不敢相信這就是樓星羨。
冼娘子見紀晏書誇張的表情,湊過來一瞧,也不由得睜圓了眼睛,努力對比畫中人與現在的樓星羨。
這樣子來看,現在的樓星羨能當她婆婆,她女兒能叫樓星羨奶奶了。
冼娘子想到折磨樓星羨的人,氣得咬牙。
“那幫天殺的喬才,肮臟歹心的蛇蠍,真想剖了他肚皮,看看那心肝心是不是黑煤炭做成的,恁般黑心。”
韓晚濃忍下肚裡的氣,“樓星羨是嘉佑元年首次女科,太後欽點的女狀元,得過太後詔見和嘉獎。”
嘉佑元年,陛下踐祚,朝廷以需要優賢,多多益善為由下令加恩科,太後則借機首開女科,考效天下女子的學問文采。
太後說:“女子亦有挺特之才,可與有為,與其賢於家宅後院,不如使賢於簡冊經籍,吾之愚見,可開女恩科,使萬民感荷君恩。”
此話一出,即刻引起議論紛紛,但貶多餘褒,太後力排眾議,開了首屆女科。
最優者為女狀元,次等為女舉人,三等是女秀才,最末等是女諸生。
樓星羨成為第一個女狀元,受到太後的詔見和褒獎,其所寫的詩詞文章句被裝潢成卷,刊印發行。
紀晏書愣了一下,“她是女狀元?”
韓晚濃點頭:“樓星羨成為狀元後,回鄉途中突然失蹤,此消息轟動一時,紀姐姐可有印象?”
“有印象。”
那時她十一歲,母親給她講了好多這位女狀元的事跡。
當年樓星羨消息傳至京都時,時人以女科違反道紀,上書太後取消女科。
太後做了些許讓步,但強製要求女科必行,現在的女科舉隻有女秀才、女諸生二等。
因此,樓星羨也成了最後一個女狀元!
韓晚濃長歎:“曾經的女中狀元,本該有燦如明星,令人豔羨的人生,而今物是人非的。”
紀晏書道:“即便是物是人非,這事也不能休,我今早替羨兒遞了狀紙到衙門,我倒要看看胡縣令還不還羨兒一個公道。”
韓晚濃接話:“正好,那我尋個訟師,等樓父樓母從洲泉縣過來,就讓衙門開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