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娘子買好菜回來時,見好多人圍在公告欄前看熱鬨。
看熱鬨的心思上來,就忍不住鑽進去想看看何等熱鬨!
布告文書上的兩個字平平無奇,放在文書中卻又百般違和,如此令人怒火中燒。
收留!
胡縣令將樓星羨被強留在葛家生孩子、虐待毆打一事定義為收留!
冼娘子這個看客怒極了,上去就把布告文書撕下來。
沒看到熱鬨的百姓責怪她怎麼撕了布告。
冼娘子帶著怒火道:“收留十年,孩子九歲,試問有這麼收留的嗎?”
“人家是女狀元,得過太後詔見和嘉獎,有大好前程,丟了自己家不要,非得跑這兒來讓葛家收留?”
“樓家吃用不儘,人家放著好日子不過,跑這兒來讓葛家收留,跟葛家吃糠咽餿飯嗎?”
“人家爹媽愛她如掌中珠,會舍得她跑這兒來讓葛家收留,非打即罵嗎?”
冼娘子這話似一石激起千層浪,前來看熱鬨的看客也議論紛紛。
“這兩個字兒我認識,放在布告裡頭我怎麼就不認識了呢。”
“收留,這是欺負呢,寫布告的人是腦子燒糊塗了吧。”
冼娘子慷慨陳詞:“這也太欺負人了,府衙糊塗,咱們可不能糊塗。”
聽到門外議論不歇,差吏武琺擠進來,看有個婦人不知好歹地引導輿論,激起民憤,還罔顧禮法指摘衙門,上來當即就扣住那婦人。
冼娘子見扣住她的是府衙的官差,憤憤道:“你們衙門就是這麼欺負一個女人的,不治葛家的罪,用收留兩個字就想遮蓋搪塞過去嗎?”
武琺嗬斥:“放肆,竟然指摘胡縣令,不給你吃個教訓,王法何在。”
武琺扣著冼娘子,任她怎麼掙紮也掙不脫。
冼娘子掙紮道:“你這個惡官差,放不放我?”
宋撚憤慨道:“不放,那個惡官差抓了我娘,把她關進牢裡,就是不放她。”
宋悠悠一想到在牢裡的阿娘,就擔憂不已,忍不住墮淚,“紀姐姐,你和韓姐姐都是官眷,你幫我們把娘親救出來好不好?”
紀晏書盯著文書上那兩個字,眸色不覺冷了下來。
收留,多麼簡單的兩個字!
在這文書上竟然成了冰冷刺骨、駭人聽聞的簪筆之譏。
太後為什麼不顧朝臣勸阻,也要推行女科場,她現在明白了。
世人對女子不公,將她們視作男人的附庸,沒有半點獨立自由,甚至無法自專。
獨立天地間,清風灑蘭雪,這是太後推行女科場,給從商的女子以優惠保護的最終目的。
隻有提高女子的地位,讓她們站在最高處,她們才能更好的保護自己。
太後這是為天下女子蹚出一條走向獨立的道路啊!
糊塗的胡玄之,竟然出了個如此玄之又玄的文告。
簡單的兩個字,將一個受儘困難的女狀元放在腳下踩個稀碎,也將她們女子撕裂得體無完膚。
他以男子之尊,官位之尊,將世上女子視如草芥,踏若塵泥。
這絕不能容忍!
“撚哥兒,你將你的同窗尋讓來,”紀晏書神色倒是平靜,“讓他們將這些事傳得人儘皆知,街頭巷尾,無一不議論。”
宋撚忍下憤慨:“紀姐姐要是造勢?”
宋撚一點就透,不用著紀晏書費心為他解釋,“對,聲勢越大,對咱們越有利。”
聽到紀晏書為自己母親謀劃,宋悠悠忙抹乾眼淚,“紀姐姐,那我做什麼?”
那些官差都如此欺負人,冼娘子不知道會被欺負成什麼樣,紀晏書知道此事由不得她們慢慢想辦法疏通官府放人。
“悠悠,你找渡口的叔伯,找租你家鋪麵的客人,將這事哭得越慘越好。”
“撚哥兒,走!”宋悠悠應下後,拉著宋撚出門。
檀師傅見東家起身要出門,就問:“東家是去找樓老丈?”
“是,你跟我去。”
到了樓老丈處,還沒見到人,就聽到樓老丈的憤慨難當。
“我早說葛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不能容忍,看看現在,讓一步,他欺我樓家十步,退十丈,壓我樓家百丈。”
紀晏書一進來,就見樓母嗚咽不止,哭得甚慘。
樓父見幫他女兒的恩人到來,忙斂去臉上的怒氣,招呼道:“紀娘子怎的來了?”
紀晏書坦言:“為著那布告的事。”
樓父恨得咬牙切齒:“胡玄之欺人太甚!”
紀晏書也不瞞著冼娘子的事,“冼娘子為了這事慷慨陳詞,竟然被那武琺以指摘衙門為由請進了牢獄。”
“善人被欺,惡人張揚,老夫這就去衙門讓他們放人。”樓父怒極了,抬腳出門,行了兩步又退回來。
紀娘子既然來找他,一定是想到了辦法。
他對紀晏書說:“紀娘子,有何辦法?”
紀晏書直截了當道:“你們去找胡縣令告官。”
樓父一想到布告顯眼紮心的兩個字,氣就不打一處來。
“那個縣令是踹著明白裝糊塗,拿那兩個字壓我樓家,羞辱我女兒,褒揚他梵擬縣村民厚德大義。”
紀晏書的話雖然平淡,但句句字字都藏不住她的憤懣。
“就因如此,才更要告官。滿腹委屈不訴說,就無人知曉,如此欺人的布告,更該天下人皆知。”
樓父聰秀,年輕時也曾赴過科場,隻是屢試不捷,一聽紀晏書的話就明白了。
這是反道而行,讓梵擬縣的百姓逼迫府衙放人。
為了女兒,為了幫助他的冼娘子,他得接著告!
微生珩自然知道紀晏書的用意,忙出來說:“樓老丈,我看著樓娘子,您且放心。”
樓父鄭重點頭:“有勞先生了!”
微生珩幫過他女兒,他信得過他。
樓父攙扶著妻子出了門,坐著檀師傅的馬車趕去縣衙。
樓父走上衙門石階,瞥見衙門前的兩座石獅子,心裡難受至極。
良善被欺,馬善被騎,到頭來竟然還要敲響欺負他們的衙門。
樓父拿起鼓槌,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著鼓麵,鼓聲有多響,他就有多痛恨。
樓母含著一把眼淚,“我的天爺呀,我修橋砌路,不知行了多少的好事,才得天賜一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