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晏書此時的語調平淡:“您二老雖然存了不該有的心思,但對我並未有切實的傷害。”
“我現在更恨葛青山,他欺負人卻逍遙法外,獨留您二人替他吃苦受累。”
紀晏書輕輕微笑著,語聲舒緩有力,“樓家有家產萬貫,葛青山用兒子把樓家老兩口哄得眉開眼笑的,樓家老兩口認下孫子,許諾將來把家產半數給這孫子。”
紀晏書將後頭這句話咬得特彆清晰。
紀晏書靠近牢門,那雙細翦明眸含著巧笑盯著葛大爺。
“不久後,葛青山就用這些家產置田買宅,穿綾羅綢緞,吃山珍海味,呼奴喚婢,過起官老爺的氣派日子,您不羨慕嗎?”
紀晏書循序遞進掌握得很好,見二老神色有變化,接著道:“羨娘做葛青山的娘子,是您二老保媒牽線的,如今他富貴再望,一次都沒來瞧過您二老,可見他沒想過您二人。”
葛大娘本就是私自的人,葛青山富貴了不想她們,她也沒必要顧念親戚情義,“你要怎麼給我活路。”
“我要您指證葛青山強辱樓星羨,強留她作妻子,多次毆打她。”
這本就是事實,並不是作假,樓星羨身上道道鞭痕,像一條條蜿蜒的蛇爬滿全身,但凡看一眼,無不痛心。
紀晏書道:“屆時我會出麵撤狀,您二老又有舉證之功,府衙會給您二老赦宥。”
葛大爺心有疑慮:“我怎知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您也可當我說的是假話,”紀晏書話鋒一轉,“但您那侄子武琺能幫您脫了謀害官員的死罪嗎?”
紀晏書語帶威脅:“武琺如何吃上這碗公家飯?又用這碗飯給葛家村謀多少好處,您不會不知道?樓家一封文書訐告上去,武琺也得進來跟您作伴。”
語聲不激昂,循循善誘的目的極強,“之所以不訐發,就是想賣您一個人情,幫樓家作證。”
“是生是死,選擇權在您手裡,就看您怎麼選了。”
葛大爺低聲問葛大娘:“老婆子,你怎麼選?”
葛大娘說:“博一把吧,至少答應幫樓家,我們死不了。”
葛大爺頷思忖後,點頭。
法律文書寫明,舉證控告屬實,犯人可從輕發落。
目的達成後,二人出了牢門。
一想到葛大娘夫婦給李二哥下曼陀羅花毒,韓晚濃就怒極道:“如此奸徒,死有餘辜!我居然給他們送生機,真是可恨!”
紀晏書歎聲:“他們當然可恨了。”
樓星羨,她本該擁有光鮮亮麗的人生,卻被這些可恨的人拉入暗無天日的地獄。
·
胡玄之辦事倒是很快,有了葛大娘夫婦的舉證,葛青山很快被逮捕入獄,公開審理。
樓星羨以前的未婚夫拿出從前的婚書,證明兩家曾許過婚,葛青山被胡玄之以強奸有夫婦人的罪名判決殺。
聽到葛青山被判刑後,樓父樓母喜極而泣。
葛青水知道哥哥葛青山被判死刑,帶著侄子葛根天天在地牢門口吵鬨,被獄卒驅趕後,又領著葛根到樓父樓母處大喊大叫,罵得極為難聽。
見侄子一句話不罵,反而是哭喪著臉,不覺怒火上湧,一腳就朝葛根踹過去。
“我家怎麼就攤上你們這兩個孽畜,一個害死丈夫,一個害死爹。”
葛根吃痛,兩眼濕潤,眼淚大顆掉下來,不敢哭出聲。
他怕姑姑再打他!
樓父心懷不忍,一把挽住,把葛根拉進來。
樓父的語聲帶著幾分悲戚,“孩子,外祖父也是父親,我疼愛我的女兒,我不能因為你而放過傷害我女兒的人。”
見著與女兒極為相似的眼睛,樓父惻然溫聲:“外祖父知道罪不在你,有罪的是你的父親,如若你因你父親而問杖於外祖父,外祖父不怪你。”
葛根隻搖頭,並不作聲。
樓母是做夢也想不到,此生還能找到女兒,見著這些素不相識,卻肯相幫助女兒的恩人,不覺想要屈膝下拜。
“恩人在上,受老婦人一拜。”
樓母膝蓋還沒落下,韓晚濃慌忙扶起,“樓夫人,您是長輩,您跪我們這些後輩,不是折煞我們嗎。”
樓母墮淚說:“我女兒活命之恩,我一家子骨肉團聚,仰受諸位大恩,今生倘不得報答,來生亦作犬馬相報。”
說罷,樓母恭敬地朝紀晏書、韓晚濃、微生珩、冼娘子等人施了一禮。
紀晏書從韓晚濃口中了解過樓家境況,家境雖富裕,可這些年尋找女兒的耗費甚大,怕是所剩無多了。
紀晏書關切地問了一句:“樓夫人至親數口,今後如何活計?”
樓母萬分感激:“多謝紀娘子,不過無需掛心,我在鄉間有桑棗果園一所,小屋數間,園邊還有田百畝,賃人耕種,尚可度日。”
紀晏書道:“若得如此,便是最好了。”
嵐彩居酒樓。
冼娘子摟著酒罐子趴在桌子上,言語笑說:“梵擬縣出了那麼多奸淫辱掠女子的案子,樓妹子這案子判得大快人心,這就叫……惡人自有惡人磨。”
韓晚濃也喝了不少的酒,此時是紅潮生麵酒微醺。
樓中的戲台上,伶人揮袖啟唇,唱一曲《莫愁記》,歌聲清圓若上林鶯語。
“石城女子名莫愁,家住石城西渡頭。”
“拾翠每尋芳草路,采蓮時過綠蘋洲。”
……
韓晚濃挪著凳子靠近冼娘子,“冼娘子,要不跟我去汴京?那裡有好人物,好景致。”
佼人館的男伶,一等一的俊朗。
冼娘子搖頭否決:“汴京繁華,富貴迷人眼,價也貴,我通副身家,買不來半塊地皮,我就留這裡做我的租子婆,當我的渡船娘。”
話語落下猶未久,冼娘子就醉得趴過去。
“紀姐姐,我越來越喜歡你了,真的……”韓晚濃的尾音拉得很長,踉踉蹌蹌走到紀晏書旁邊。
在欄杆處吹風醒酒的紀晏書忙扶著,讓韓晚濃手扶住欄杆。
韓晚濃酒氣噴人,兩臉紅得可愛,就如一株紅豔豔的石榴,越看越標致。
“你這醉話怎麼這麼可愛呢,”紀晏書輕輕搖頭微笑著,“喜歡我?你知道我什麼樣嗎,你就喜歡我。”
韓晚濃是貴女,翠珥金鈿是尋常。
竟然說喜歡她,真是蜜罐裡長大的天真丫頭!
在這副人人誇她生得好看的皮囊下,她清晰地知道,她是有多麼黑暗!
樓上吹風,倒讓韓晚濃清醒了些,不覺開口問紀晏書:“紀姐姐,你這麼幫樓娘子,為的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和她問微生珩的問題一樣,微生珩說,幫人不需要理由。
紀晏書看了韓晚濃一眼,便轉眼望向眼前的燈火萬家,星河璀璨。
“我很喜歡佛經裡的一句話。以一燈傳諸燈,終至萬燈皆明。”
她最絕望的時候,是姑母為她點燃了第一盞燈。
“紀娘子,怎麼還不歇息?”樓老丈打著燈籠過來,看到還沒休息的紀晏書。
“忙完就睡了。”紀晏書揉搓著香泥做香。
樓老丈坐下一問,“忙什麼呢?”
“做押不蘆香。”
“這是什麼香?”
“押不蘆香也叫曼陀羅香,有毒。”
樓老丈驚訝後,“可否送老夫一些?”
“老丈求香,晚輩豈有不送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