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一處大車店。
等沈戎到這裡的時候,店前的柵板已經關上。透過門縫能夠看到小二已經用兩張桌子鋪成了床,在店中睡得正香。
沈戎猶豫片刻後,還是選擇了敲門。
“打烊了,明早開了門再來。”
對方把被子往頭上一蒙,悶著頭嚷了一聲。
可耳邊的敲門聲接連不斷,屬實擾人美夢。
“我說你是聽不懂,還是咋的,讓你明天來就明天來,敲什麼敲”
店小二滿臉不耐的爬了起來,慢慢騰騰的朝著門口走來。
門還沒開,沈戎就感覺到一股熟悉的命數,這名邋裡邋遢的店小二居然是地道命途的人。
沈戎眨了眨眼睛,眸子緩緩由黑轉為暗黃色。
原本晃蕩著肩膀的店小二似乎也察覺到了門外的異樣,身體猛然一震,原本惺忪的睡眼立馬睜開,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來,麻利的卸下一塊門板,弓著腰將一個腦袋探了出來。
“喲,原來是虎族的老板啊,您快請進。”
不怪他態度會有如此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實在是如今村子裡情況特殊。
像這個時候還敢在街上晃蕩的毛道命途,就算沒上狩單,那必然也是個危險人物。
“還有沒有空房間?”
因為天氣的緣故,店裡麵倒是看不見什麼蛇蟲鼠蟻,但是周圍的陳設十分老舊,一些桌椅的年歲恐怕比沈戎還要大。
“換做彆人那不一定,但是您來了那必須得有。”
店小二臉笑的像一朵菊花,皸裂的嘴皮說出來的話卻像是抹了油一樣,滑進沈戎的耳朵眼兒裡。
“這天寒地凍的,要不要給您整倆娘們暖暖床?您放心,絕對的便宜實惠。”
沈戎聞言又掃了眼店內簡陋的環境,果斷選擇了拒絕。
像是這種野店,來的恐怕也是山雞,真要上嘴了,恐怕嘗不到什麼肉味,頂多吃一嘴毛。
店小二也不絮叨,在沈戎身後拱手笑道:“上房一間,承惠氣數五錢。”
沈戎聞言回過頭來,眯著眼盯著對方。
他倒不是驚訝這種大車店裡哪兒來的上房,而是這價格未免也太誇張了。
“你確定不是黎票,是氣數?”
“小的怎麼敢跟您開這種玩笑,而且跳澗村可從來不用黎票,隻收氣數和命錢。”
店小二笑著解釋道:“您彆看我們這兒舊,那是因為我們是百年老店。能在跳澗村開這麼多年,那肯定是有一些獨到之處的。”
“比如?”
“安全問題那肯定是最基本的,本店的特色是為住店的老板提供每日最新的冬狩情報。光是這最後一點,收您五錢氣數一點都不貴。”
保障安全那純屬扯淡,聽聽也就是了。
但是對方能夠提供關於冬狩的最新消息,這一點倒是讓沈戎有些意外。
“不會拿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來糊弄爺吧?”
“那不能,跳澗村就那麼大一點,消息傳得可快了。我們要是敢糊弄您,您回頭一打聽就能分辨出真假,那不是砸我們自己招牌嗎?”
沈戎聞言覺得有幾分道理,便交了氣數,跟著對方進了後店。
彆看前麵的門臉不大,這後麵倒是彆有洞天。
除了專門提供給正經倮蟲的大通鋪外,還有幾間上了鎖的獨戶小院,相較起來的確算是‘上房’。
店小二將沈戎引到門口後,便識趣的轉身離開。
沈戎回頭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感慨跳澗村這地方還真是藏龍臥虎。
自己隨便找了家旅店,居然都能遇見上了道的命途中人在這裡當店小二。
而且看對方說話的那股勁兒,這家店背後必然還有靠山。
人道、毛道、地道
三大命途的人擠在這麼一個小小的村莊內,已經不是暗流湧動,而是烈火烹油了。
自己要不是披著一層虎皮,怕是在踏進村子的那一刻,就被人給抓起來,壓上盤口設局開賭了。
沈戎推開房門,隨意掃了一眼,麵積不大,但勝在十分乾淨。
炕頭燒的火熱,空氣中充滿令人倍感舒適的暖意。
沈戎盤腿坐在炕上,掏出那杆刻著‘負刀’二字的煙杆,十分奢侈的往裡麵注入一兩氣數,‘吧唧’抽上一口。
頃刻間,沈戎感覺自己的思維和感官都變得異常靈敏,周遭一切風吹草動全都映射在腦海之中。
旁邊通鋪的呼嚕聲響,前店門板重新架上的磕碰動靜,頭頂上麵落雪在瓦上堆積的簌簌碎音,屁股下熱氣在炕道中流竄的呼呼風聲
沈戎耐著性子細細聽了幾分鐘,在確定周圍沒有其他的眼睛之後,這才將注意力轉移到自身的變化上。
自從毛道命途成功上位之後,沈戎掌握的虎族玄壇脈命技【倀鬼】【骨嘯】【夜狩步】等,全都有了十分明顯的提升。
就沈戎最關心的命技【倀鬼】,其形成的範圍擴大到了三十米,隻要是【蠻徒】命位以下,被自己殺死的都能轉化為倀鬼,進行二次利用。
如果是利用倀鬼進行附身追蹤的話,感知範圍能夠到達到一公裡。
此外還從提升的血脈之中獲取了一個新的命技,【血祭虎紋】。
其特點便是在殺敵或受傷之時,可以刺激血脈力量,讓肉體的各項能力在短時間內得到一個提升。
換句話說,就是見血就瘋,越殘越狠。
這項命技,沈戎其實早就在陳牢的身上見識過了。
對方兩頰浮現的黑色虎紋,便是這項命技施展之時的表現。
但是沈戎直到現在才掌握,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虎族在提升血脈和命數之時,是從一堆命技之中隨機獲取新的命技,並沒有一個明確的先後順序。
而且沈戎又再一次印證了虎族命技的一個特點,那就是並不能像人道命途那樣,通過不斷的錘煉命技而提高威力和降低使用之時的氣數消耗。
對於毛道命途而言,隻要血脈不精粹,命數不提升,那命技的威力就不會有變化。同時使用之時的氣數消耗也會隨著命技威力一同正向提升。
簡而言之,毛道命途的實力下限高,但是上限低,而且命位越高,跟人動手的成本也就越高。
實打實的花錢大戶。
至於沈戎的體魄強度,也在一個平和的蛻變過程中達到了新的高度。
沈戎用人道命途進行對照估算,他現在能夠以純粹的肉體硬抗【破皮】在同一位置連續攻擊五次以上。
當然,這隻是單純的人道命途。
如果是他自己親自施展,頂多兩刀,就能破開肉身防禦。
要是再有一件趁手的進攻類命器,恐怕一刀就足夠了。
兩道並行帶來的實力提升,遠不是一加一那麼簡單。
對如今的沈戎來說,如果是與同命數的毛道命途進行單挑的話,要殺死對方並不算什麼難事。
盤算到此,沈戎自然而然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另一邊。
盒子炮、望氣鏡、買路錢、惑惡染麵。
沈戎將自己身上的命器一一擺在炕桌上。
人道命器掠氣盒子炮,現在對沈戎而言已經沒有了作用,拿來收拾收拾命位之下還行,對付同命位的人,除非是近距離對準要害開槍,否則收效甚微。
沈戎將視線挪到【望氣鏡】上。
這件命器在入手的時候,那敏介紹說其偵察上限為命途八位,但是在實際使用中,沈戎發現根本就達不到對方描述的效果。
這倒不是那敏為了推銷貨物而誆騙自己,而是隨著命數的提升,命途中人或多或少都能掌握遮掩自身氣數的命技。
所謂的‘上限’,應該隻是一個理想狀態下的設想值。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這件人道命器處於破損狀態,無法發揮全部的效用。
不過沈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遇見過人道命途的‘工匠’,要想修複這件命器,不知道得等到什麼時候去了。
至於【買路錢】,那就不用多說了,暫時還沒有使用的機會。
最後一件從太平教手中敲詐來的神道命器【惑惡染麵】,每使用一次具備偽裝能力‘惑鬼麵’就要消耗二兩氣數,能夠攻擊對手意識防禦的‘惡戲麵’同樣也是二兩。
消耗雖大,但是效果拔群。
算得上是沈戎當下手中最好用的一件利器。
“現在主要的問題,一方麵是部分命器該淘汰了,另一方麵則是缺少一件能夠配合【屠道六刀】的攻擊類命器。”
雖然有虎族的體魄加持,沈戎徒手也能施展【屠道六刀】,但是之前對上那名毛道貓族的時候,已經暴露出了徒手對敵的弊端。
如果自己手中有武器的話,就不會那麼輕易讓對方利爪中附帶的毒素侵入身體。
俗話說的好,好虎架不住毒狼。
虎族玩硬的是一把好手,但是玩陰的,那可就不一定了。
趁著【負刀煙杆】的輔助效果還沒消散,沈戎抓緊時間審視起自己當前的處境和麵臨的困難。
首先一點,便是幾乎可以確定,符離謀已經被囚禁了。
而動手的,正是如今跳澗村內的幾家開設大盤口的勢力。
沈戎並不意外這裡麵有虎族和狼族兩家,他沒想到的是,此地的洪圖會居然也有這麼強的實力。
“洪圖會綠旗小刀堂”
沈戎忽然想起,自己手中還有一件長春會‘豐’字的聯絡命器,當即將其翻了出來。
可無論沈戎如何擺弄,這件命器始終沒有任何反應,更彆提聯絡上‘豐’字的人。
“跳澗村被封鎖了?”
沈戎眉頭微蹙,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浪費精力,繼續推測起符離謀現在可能身處的位置。
“既然符離謀現在關乎整個賭盤能否繼續下去的核心關鍵,那這些人就不可能把他交給對家來看押。因此最大的可能,就是找一個跟這場賭局沒有任何關係的中間人來代為看管。”
“自己之前去過毛樓,每一個莊家都在裡麵開設了下注的盤口。看的出來,這裡的長春會跟各方的關係都還不錯,由他們來出任這個中間人,最為合適。”
“所以看押符離謀的地方,很有可能就在那座毛樓之中。”
沈戎抬手揉壓著太陽穴,【負刀煙杆】的效果正在褪去,連日奔波積累的疲倦如潮水般湧起。
“能猜到位置隻是開始,接下來怎麼把人撈出來,才是關鍵。”
從之前丘望的話來看,現在的跳澗村被定為了冬狩獵場,而獵場的規矩,限製了下場的獵物和獵手都隻能在命途八位以下。
也就是說,現在留在村子裡的,都是九位及以下的命途中人。
但這裡麵恐怕也不乏命數接近五兩,隻差一線便能再上一位的猛人。
至少他說的那幾個種子選手,應該都是這個檔次。
而各家留下坐鎮盤口的人,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自己貿然闖樓,無異於是自尋死路。
“硬闖希望渺茫,至少以自己現在的實力沒有這個可能。”
沈戎思來想去,認為還是隻能利用自己當下最大的優勢。
也就是自己身上的這層虎皮。
“反正自己也準備渾水摸魚,宰幾個人提升血脈,那索性就以虎族玄壇脈子弟的身份參與進這次的冬狩,想辦法衝進那份狩單之中。”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突然逆勢上榜,以那些開盤莊家的尿性,很可能會主動接觸自己,甚至在自己身上套上一個‘黑馬’的噱頭,以此來拉高賠率,用來吸引更多的押注。”
“如此一來,自己倒是有機會能夠接觸到那些藏在盤口後的人,可以嘗試李代桃僵,換個身份接近符離謀。”
“但接近歸接近,一樣還是沒能解決最關鍵的問題怎麼才能把人帶出去?”
跳澗村的水遠比沈戎預料之中的要深,現在他一頭紮了進來,能保證自己不被溺死,已經是難能可貴。
要把符離謀從水底撈出來,實在是難如登天。
反複權衡,沈戎依舊沒有想出一個穩妥可行的辦法。
就在他準備緩一口氣,任由意識被疲倦吞沒的瞬間,剛才那具任由他怎麼擺弄都沒有反應的聯絡命器,忽然自行響了起來。
沈戎凝視著炕桌上抖動不止的袖珍電話機,猶豫片刻後,還是選擇按下了命器上代表接通的按鈕。
“”
命器兩端,皆無人出聲。
似有兩雙眼睛在隔空對視,揣測著對方的身份和目的。
片刻後,對麵之人率先按捺不住。
“在下長春會‘恒’字弟子,跳澗村毛樓負責人,杜煜。”
隻聽電話機中傳出一個和煦溫潤的嗓音。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應該就是沈戎沈所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