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樓最高層,一處隱秘的房間內。
“符二爺,這件事上我們也是被逼無奈,不得已才將您看管在此,希望您能理解。”
“這有啥不能理解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杜老板您也是在彆人的地盤上混飯吃,拖家帶口的,總不能因為一個陌生人就把家當全折進去吧?那也太沒道理了。”
回話之人是一名頭發花白的老人,此刻正坐在桌邊大口吃著夜宵。
不是旁人,正是如今整個跳村內人人視若珍寶的狼家仙,符離謀。
他雙手手腕上帶著一件形如手鐲般的特殊命器,隨著他手臂起落不斷散發出細如發絲的黃色氣數,勾勒成一根根鎖鏈的虛影,纏縛在符離謀的身上,將他的靈體牢牢鎖死在這具形如朽木的軀殼之中。
而符離謀口中稱呼的‘杜老板’,名為杜煜,是人道命途長春會麾下八個字頭之一‘恒字’的一名賬房級弟子,全權負責毛樓的生意。
與如今道上流傳的消息不同,符離謀自從流落到跳澗村後,不久便被以虎、狼兩族為首的毛道各部族在暗中圍堵抓獲。
不過他們並沒有就地處決符離謀,而是對外放出他仍舊在逃的消息,以此為契機立盤開賭。
各方勢力為了公平起見,防止有人暗中破壞這個至關重要的‘盤口賭注’,便商議將人囚禁在毛樓之中,並把人交給了不涉及賭博生意的杜煜來負責看管。
所以杜煜才會說這件事與他無關。
“符二爺您大度,在下佩服。”
杜煜看著雲淡風輕的符離謀,眼中流露出幾絲不忍,正色道:“您放心,等外麵的盤口賭局結束了,我一定想辦法把您保下來。”
“大可不必,我身上背了這麼多的錢,我要是不死,那些人可睡不踏實。杜老板就彆為我操心了。”
誠然,如果符離謀真能活著離開跳澗村,那隻需要把囚禁的事情說出來,那些輸了錢的賭客就不會放過開設盤口的毛道部族各血脈。
各家從此也將再無任何信譽可言,甚至一些小族弱脈會因此滿族覆滅。
符離謀的死亡已經成為定局,唯一的差彆隻不過是早晚而已。
“哎”
杜煜重重的歎了口氣,嘴唇微動,欲言又止。
“杜老板您是個好人,沒必要因為我而惹禍上身,如果你是擔心因此被牽連,成為狼家報複的目標,那我可以留下一封遺書,幫您撇清關係。”
符離謀灑脫笑道:“就當是抵了這段時間的飯錢和房費了。”
“多謝。”
杜煜抱拳拱手,撇開目光不願去看對方。
“在下人微言輕,勢單力薄,實在幫不了什麼大忙,但一些小事還是能夠辦到的,如果符二爺您有需要,儘管吩咐。”
“您這麼說,那我還要腆著臉求您幫個小忙。”
杜煜聞言精神一振,“請說。”
符離謀丟開手中的筷子,講究桌布擦了擦手,笑著說道:“我這次怕是在劫難逃了,所以想請杜老板帶我句話出去,告訴五仙鎮那邊千萬彆來人,不要讓我在死之前再欠上一堆人情,麻煩。”
“這”
杜煜麵露難色道:“冬狩的規矩您是知道的,過了今晚十二點後,整個獵場可進不可出。就連天工山製作的電話機命器都被全部切斷,要把話帶出去恐怕不容易。”
“不行那就算了。”符離謀無所謂道:“反正以我那幾個兄弟的能力,恐怕也闖不進來這裡。”
杜煜沉默片刻,這才緩緩說道:“其實我聽說,五仙鎮那邊已經有人來救您了。”
“誰?”符離謀表情愕然。
“沈戎。”
沈戎?
符離謀將這個名字默念了一遍,滿是疑惑問道:“五仙鎮什麼時候有這麼一號人物了?”
“這個沈戎如今在東北道五環的名聲可不小,在倮蟲之時被滿爺看中,險死還生覺醒壓勝物,以人道命途上位,一路勢如破竹,扶搖直上,如今已經是五仙鎮城防所的副所長了。”
“城防所副所長”符離謀聞言哈哈大笑:“聽杜老板你這麼說起來,這不純純就是一個倒黴鬼嗎?”
“話也不能這麼說,富貴險中求,這種人要是衝淵而出,未必就沒有化龍的機會。”
杜煜嘴裡話鋒一轉:“符二爺您真不知道這個人嗎?”
“真沒聽說過。”
符離謀搖頭道:“如果這個叫沈戎的人道命途不蠢的話,到了跳澗村應該會來毛樓打聽消息。還請杜老板幫我看著點,如果他真的出現了,就讓他趕緊找個地方躲好了,千萬彆逞能”
“彆讓我這身血,濺他一身腥。”
杜煜離開符離謀所在的房間,轉身便走進了對門。
“怎麼樣,有沒有吐口?”
“沒有,什麼有價值的都沒說。”
杜煜抬手扯開頸間的領帶,搖頭道:“不過符離謀在離開五仙鎮的時候,沈戎的確還是一隻倮蟲,會不會他們倆人真的不認識?”
“怎麼可能?”
男人大馬金刀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中,聞言嗤笑一聲。
“紅滿西連自己當年賴以崛起的命器【先鋒令】都給了沈戎,如此器重,他符離謀不可能不知道。這頭老狼,看來是真準備閉著嘴巴等死了啊。”
杜煜上前兩步,略顯急躁問道:“姚老弟,那你說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一個沈戎罷了,套不出來也什麼關係,頂多是少了個圈錢的彩頭,影響不了大局,用不著管他。”
男人蹙著一雙利眉說道:“當下的首要,還是要想辦法拉攏其他幾家留在毛樓之中的看守。隻有把他們都拉下水了,我們計劃才有可能實施。”
杜煜有些為難道:“我已經分彆跟他們接觸過了,這些人都是各族血脈內的骨乾,幾乎人人都是拖家帶口,牽絆甚多,怕是沒有那麼容易能說的動。”
“不管是人道還是毛道,沒有人不愛錢。他們現在不鬆口,隻可能是杜老板你的價錢沒有給到位。”
男人眯著眼看著杜煜,笑道:“杜老板你好好想想,隻要把這件事辦成了,我們就能操盤整場跳澗村冬狩,到時候比起收獲,現在付出的這點算的了什麼?”
“姚老弟說的是,是我做事有些小氣了。”
杜煜搓著手,嘴角勾著貪笑,眼中藏著膽怯,十足一副見利心喜,卻又膽小怕事的市儈模樣。
“我以前從沒涉獵過賭行,對這方麵沒有半點經驗,不像你,年紀輕輕便能撐起這麼大一個盤口。”
杜煜試探問道:“姚老弟你能不能給我漏個底,事成之後,我大概能分得到多少錢?”
如今在跳澗村內,有三個最大的盤口。
一個屬於虎族白神脈,一個屬於狼族奎木脈。
而另一個,則就在這個愛穿長衫馬褂,眉眼銳利,鋒芒畢露的男人手中。
洪圖會綠旗小刀堂,紅棍,姚敬城。
“長春會這些人,空有賊心沒有賊膽,怪不得整個會黨江河日下,混得一日不如一日。”
姚敬誠在心頭冷笑一句,麵上卻故作詫異問道:“我之前沒有跟杜老板你說過嗎?”
“沒有啊。”杜煜滿臉委屈道:“要是說過的話,那我肯定就不會這樣提心吊膽了。”
“那是我做事不地道了。”
姚敬城壓著眉眼,手指不斷點著沙發扶手,當真像是在心頭盤算著杜煜能夠分到手的收益。
片刻之後,他方才開口說道:“算上我們小刀堂,現在看守符離謀的莊家一共有五家,按照我們之前談好的,我占三成,其他四家各占一成半,杜老板你占一成,這麼算下來,不出意外的話,你最後應該能分這個數。”
姚敬城緩緩豎起一隻手掌,立在杜煜的視線中。
“五百兩氣數?!”
杜煜脫口驚呼,不可置信道:“真能有這麼多?”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號稱砸一座窯能吃三年的橫家門,比起我們藍家門那也要靠邊站。”
姚敬城語氣平淡道:“乾完這一票,我在小刀會可就沒有立足之地了,要是不能賺到盆滿缽滿,我又何必去冒這個風險?”
杜煜抿著嘴唇,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姚敬城見狀,忽然笑道:“當然了,這還是各家盤口都願意加入的情況下,杜老板你才隻分得到五百兩氣數。如果少上一家,那可就不止這點了。”
參與的人少了,能分的錢自然就多了。
這個道理再淺顯不過。
“既然如此”
杜煜眼露凶光,表情略顯猙獰道:“那與其費儘心思拉攏那些帶毛的畜生,還要隨時擔心被他們背刺,倒不如乾脆直接動手搶人。”
“說的好,我也正有此意!”
姚敬城猛然站起身,高聲應和。
“此前我提出跟各家合作,隻不過因為我一個人勢單力孤,擔心萬一在搶人的過程中出現問題,走漏了風聲,導致最後滿盤皆輸。但如果杜老板也跟我不謀而合的話,那最少有六成的把握能辦成這件事。”
“我跟你加起來,才隻有六成?!”
“能有六成,那還是我願意舍棄這些年在小刀會打下的地位。”
“還有沒有其他辦法,能多加幾分贏麵?”
“那就要看您舍得下多少本錢了。”
姚敬城抬手撫平長衫上的褶皺,看著滿臉儘是掙紮猶豫的杜煜。
“是吃一成,點到為止。還是吃一半,餘生無憂,您好好考慮。不過不要考慮的太久,要是毛道也有人跟我們想法一樣,搶在我們前麵動手的話,那我們可就一分錢都拿不到了。”
“我等著杜老板你的好消息。”
說罷,姚敬城便離開房間。
留下杜煜一個人立在原地,久久無語。
姚敬城要拉他乾的事情,說來複雜,其實核心十分簡單。
那就是讓本該必死無疑的符離謀,在賭局封盤的最後關頭,逃出這座冬狩獵場。
不過在此之前,會有一筆巨大的令人瞠目結舌的氣數先一步押進各大莊家的盤口當中。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那座屬於洪圖會小刀堂的盤口。
以一個最不可能發生的結果,通殺全場。
以目前盤口的賠率走向,完全可以做到以百兩本錢搏到千兩回報。
而且有符離謀捏在手中,也不用擔心其他幾家會賴賬。
其中唯一的損失,就是自此以後,杜煜自己就要麵臨人道和毛道永無休止的追殺。
不過一旦有了這筆錢,命途大道有望。
隻要能晉升高命位,這點氣數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隻是”
杜煜邁開腳步,在姚敬城先前所坐的位置坐下,雙手拇指托著下巴,手上合十豎起在臉前。
與虎謀皮,最該考慮的不是虎皮能賣多少錢,而是怎麼才能虎口脫險。
“姚敬城,你這根紅棍擺的平這麼多環伺的猛獸嗎?”
夜色未央,躁動難平。
村子西頭,男子神色驚慌的在巷道中奪路狂奔。
倏然,他心頭泛起一陣強烈的悸動,下意識回頭望向身後的夜空。
繁星,大雪,皎潔的圓月之中竟立一道頭發金黃的身影。
吼!
震耳欲聾的獅吼聲炸響耳邊。
男人呆愣原地,渾身血肉仿佛遭到千萬把快刀淩遲,頃刻間被生生刮成了一具白骨。
村東,一間不起眼的毛皮作坊。
“按照族裡麵的親戚關係,我該叫你一聲叔?”
男人低頭看著前方,一名中年人半蹲在地上,手裡捏著一塊還沒經過硝製,尚且帶著血色的毛皮。
“當不起。”
“都這麼大的年紀了,為什麼還要出來摻和?”
“越是老,就越怕死。”
“那也不用出來找死吧。”男人說話毫不客氣。
“運氣是差了點。要不你給我條活路?”
“上了狩單,你就是獵物,我放了你,豈不是便宜了彆人?”
中年人聞言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將手中的毛皮掛上晾杆。
“我聽過你的一些事跡。”
“哦?怎麼說。”
“都說你是孟極脈齊家在五環的下一任家主。”
“這話沒毛病。”
“不過我還是想試一試”
話音未落,中年男人的身影已經從原地消失。
老舊的作坊中驟起狂風,將桌上的燭台刮翻,落進堆積成小山的油脂當中。
火苗躥升,照亮兩道抵靠的身影。
中年人垂著腦袋,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心口,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
“運氣也太不好了”
……
村北,一片遼闊雪原。
男人站在一處丘陵之上,雙手背著身後,放眼望著遠處被風雪籠罩的村莊。
“都是狼族的人,為什麼要趕儘殺絕?”
雪地之中,數道浴血的身影背靠著背,無助的擠在一起。
“你們跟地道狼家勾肩搭背的時候,怎麼不記得自己是狼族的人?吃裡扒外的東西。”
男人低下頭,一雙淺薄如刀的嘴唇挑起不屑的冷笑。
“都殺了,一個不留。”
人聲落地,狼嘯驟起。
無力抵抗的哀嚎讓嗜血的歡笑越發猖狂。
白皙如紙的大地上,拋灑的血肉像是一副淩亂的畫。
山嶺上,男人開懷大笑,露出兩顆鋒利的獠牙。
……
一道身穿白衣的身影自南邊入村,沿著青石主道緩緩走向毛樓。
早有人等候在毛樓大門前。
“恭迎少主。”
男子抬手拂去肩頭的落雪,眼神冷漠的看著麵前的血脈族人。
“把其他幾家的人找來,我李嘯淵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