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這名字乍一聽在北方,實際上是實實在在的南方城市。
林澗媽媽隨軍,跟著林鎮南在這住了五個年頭了。
江北經曆過長毛作亂、清室王朝逃竄,軍閥大混戰之後,依然保留了很多老宅子。
城郊西街屬於老城區,街陌交錯,兩邊的老宅錯落有致,這片老宅後來被重新修繕過,之後作為軍區大院使用。
夜裡時分,一輛悍馬車停在了門衛處,有站崗的警衛員立刻上前詢問:“什麼人?外來車輛不得入內。”
那輛車子緩緩降下一半車窗,黑色帽簷下,露出司機半張棱角分明的臉,隱約可見下巴處微微長出的胡茬。
警衛員認出了來人,抬手“啪”的敬了個禮。
“您稍等,馬上放行。”
林澗微微頷首之後,轟了一腳油,車子長驅直入,沒多久在一個院子前停了車。
這座院子是個四方寬大的院落,門口一片竹林在月光下隨風婆娑,踏進院門,迎麵是一座磚砌的照壁牆,倒也沒有多大,剛好擋住了來人的視線。
林澗還沒繞過照壁,二樓就亮起了燈。
倪瑞雪聽見車聲,連個外套都顧不上披,就直奔了出來,看見兒子那一刻,眼睛瞬間紅了。
“大林……”
剛喊了個名字,倪瑞雪就說不出話了,兒子是個犟種,自從妹妹那件事之後,三年都沒回過家。
她將頭偏過一側,偷偷抹了把眼角,才上前仔仔細細的看了一圈林澗,兒子變黑了,倒是看著沉穩了不少。
“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媽,天氣涼了,咱先回屋再說。”林澗攬住媽媽的肩膀,將她先帶回了屋裡。
林鎮南一身軍裝常服,端坐在客廳沙發上,短短的寸頭上冒出了不少白發,正在看軍事頻道的新聞,鼻子裡微不可察地“哼”了聲。
“還知道回來,我當你忘了還有人生有人養呢?”
倪瑞雪剜了丈夫一眼:“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收收你的官架子,再說就給我滾去部隊睡硬板床去。”
老婆一發話,林鎮南噓了聲。
他母親去得早,自己常年在部隊不回家,倪瑞雪一個人又要照顧老的,又要照顧小的,還要忙公司的事情,跟著她沒少吃苦。
林澗不自在的喊了聲:“爸,我回來了。”
林鎮南點點頭,自顧自看起了電視,父子倆就像是陌生人一樣,一時相對無言。
倪瑞雪扔下父子倆去了廚房,砂鍋裡正煨著銀耳雪梨湯,蓋子被熱氣頂得砰砰響。
兒子體質燥熱,一到秋天就容易上火,以前這個季節,林澗在家的時候,倪瑞雪總要煲些雪梨湯給他去燥。
她熄了火,盛了兩碗放進黑金錯黑的托盤裡,端了出來。
見兒子和丈夫一人一邊坐在沙發兩側,差點笑出聲:“我說你們父子倆都是犟種,兒子和老爸哪有隔夜仇的,大林快跟你爸說兩句軟話。”
林澗接過母親拿過來的湯,用調羹舀了口,迫不及待的送進了嘴,一下燙得舌尖都麻了,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毛躁,從小到大做事不考慮後果。”林鎮南可是找到由頭了,又將話題引到了林澗退役的事情上,“當初一意孤行要退役,去乾什麼勞什子救援,有什麼前途,你看看你現在和無業遊民有什麼區彆?”
林澗也來了氣,當下就頂了回去:“收起你那一套專製獨裁,什麼叫有前途,三百六十行還分什麼高低貴賤,不都得有人乾?”
“我看您是在上麵呆久了,不知人間疾苦。”
這話著實說得有點重了,林澗又嘴快,倪瑞雪想打斷都來不及,林鎮南將碗“啪”的摔在桌子上,起身上了樓。
倪瑞雪拍了把兒子:“你怎麼跟你爸說話的,他落下的一身病,不都是早年間抗洪救災留下的。”
林澗自知說錯了話。
他刨了刨頭發,一臉懊悔,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從小到大,父子倆一見麵就跟那炮仗一樣,一點就炸。
“算了。”倪瑞雪歎了口氣,父子兩這樣她都習以為常了。
“你在外麵有沒有交女朋友?也不小了,該考慮結婚的事情了。”
林澗沉默不語,妹妹的事沒了結,他哪有心情找對象:“媽,你知道的,棠棠的事兒……”
“大林,這事都過去了,再說我也從來沒怪過你。”
可林澗過不去,妹妹林棠是因為他丟的,他紅著眼眶:“媽,也許這回可以了,我想再試試。”
說起丟失了三年的女兒,倪瑞雪也紅了眼。
“媽,我答應你,如果這次還找不到,我就回家,到時聽你安排,找個工作,結婚生子。”
倪瑞雪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她也希望女兒能有個消息,最起碼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可是這麼多年……
自己嘴上勸彆人想開點,實際上夜夜難免,很多次夢見女兒在夢裡喊媽媽,醒來都是一臉淚。
緩了緩,倪瑞雪才問兒子:“你這麼說,是有什麼消息了嗎?”
林家也不是沒有動用過關係,女兒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重金懸賞沒用,私家偵探,能用的辦法都用了。
林澗腦子裡想起了那個瘋女人,如果六門再加上她,他相信一定能有個結果。
“嗯,算是找到了比較厲害的人。”林澗說完,兩口喝完了銀耳湯,又問:“媽,還有嗎?再來一碗。”
一家人在一起,兒子還能撒嬌討飯吃,就是她作為母親平最大的幸福,倪瑞雪笑了起來。
“大晚上喝多了也不好。”她推著兒子回房去睡覺,“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先休息吧。”
林澗順著媽媽的推力,順勢回了屋。
他的房間一切都沒有變,就像三年前一樣。
床單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床邊放著一個木質相框,是他和妹妹的合照,照片上妹妹摟著他的脖子,笑得清甜可愛。
書桌上有個日記本,上麵密密麻麻記錄著他的軍隊生活,還有一些從軍事雜誌上剪下來的資料。
後麵牆上掛著一把仿真步槍,槍身擦得一塵不染。
林澗倒了杯酒,慢慢翻看書桌上的相冊,戰友們在訓練場揮汗如雨的,他和戰友野外拉練的,還有他們任務凱旋的合影。
這一覺齊福睡得無比的踏實,沒有黑霧,沒有人傀,一覺醒來都下午了。
他打開手機一看,果然賞金到賬了。
齊福麻溜的換好衣服,開著他那輛五菱宏光直奔銀行,取了現金後,又去水果店拎了一籃子水果,這才去了醫院。
進病房的時候,阿瑤正在給喜婆婆剪指甲,陽光從窗外照了進來,剛好灑在兩人身上,畫麵過分溫馨。
齊福不忍心打擾,站在病房門口發愣。
“小夥子,你來看人啊?”隔壁床的病人問他。
阿瑤回頭,見是齊福,猜想著是他來送錢了。
喜婆婆見到齊福倒是格外高興,指揮阿瑤給他搬個凳子:“上次你走得匆忙,這回快坐下說話吧。”
齊福應聲坐下:“婆婆,你明天就要手術了,彆緊張啊,現在醫療發達,這就是個常規小手術,你隻管把心放回肚子裡。”
齊福嘴上跟喜婆婆聊著,眼睛卻時不時盯著阿瑤的頭發,到底怎麼才能拿到手呢?
正發愁呢,阿瑤彎腰過來給喜婆婆捏腿,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散落在肩頭,那頭發離齊福就隻有一寸之遙,剛好有根脫落的頭發粘在她的毛衫上。
齊福咽了咽口水,悄悄的伸出了手。
“找到了,找到了!””隔壁床的病人大喊:“城南滅門案那一家的屍體找到了。”
齊福嚇得手一抖,那根頭發也沒拿到手。
“警方出通告了,說是屍體是在雲嶺山上找到的,找到的時候被動物啃得就剩下骨頭了。”隔壁病人哀呼,“作孽哦,好好的一家三口。”
另一個病人也搭話:“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乾的,這得是多大仇,人死了都不放過,還把屍體扔上山,讓野獸啃了個稀巴爛。”
“就是,就是,阿彌陀佛,但願早日找到凶手。”
齊福和阿瑤對視一眼,兩人默契得什麼都沒說。
見齊福也在這待了半小時了,阿瑤示意他出去說話,齊福心領神會,站起來跟喜婆婆道彆:“婆婆我先走了,等你手術完再來看你。”
阿瑤趁機趕快說:“婆婆,我去送送人。”
兩人出了病房,齊福說:“現金在車上呢,你跟我下去拿一趟吧。”
兩人下樓後,齊福從車裡拿了十六疊紅票子,遞給阿瑤:“說好了二八分,你點點?”
阿瑤接過錢,看了眼齊福,並沒有點點的意思,臨走前沒忍住,回頭問齊福:“那李文找到了嗎?”
“沒有,六門的人去他家裡試探問過了,他家人隻一味的哭,聽張宴的意思,根本不知道後頭的那些怪事。”
“付小姐安排人將遺骨交給了警方,又派張宴為老趙頭召魂,她自己有事先回了槐安。”
阿瑤默默的聽齊福講這些,隻覺得恍如隔世,她沒在問彆的,拿了錢就準備上樓。
齊福見她興致缺缺,忽然又說:“對了,過幾天六門開祠堂,我打算現在開車就回去了。”
阿瑤淡淡的回:“哦,回去看看家裡人也好。”
齊福說這話,其實有試探的意思,都說雙胞胎會有心靈感應,他不知道阿瑤和付瓊之間有沒有感應到什麼,看她一臉平靜,倒不好再說什麼了。
槐水是個鎮子,在關中以西,跟洛南市隔了一座雲嶺。
齊福開車上了路,中途又去加油站加滿了油,不久就上了高速。
不知道穿過多少個隧道,終於翻過了雲嶺,到了臨北市,從臨北到槐水鎮,一路全是山路。
南北氣候差異大,雲嶺北邊正是紅楓向晚的時候,一路風景宜人。
過了一個小時,齊福的車終於停下。
他又換了擺渡船,向著江對岸而去。
槐水鎮俯臨嘉陵江源頭,對岸的景色一覽無餘。
夜裡,一群古建築陷在一片朦朧之中,占地麵積非常的大,細看由很多宅子組成,幾乎占據了鎮上三分之一的麵積。
開祠堂是六門的大日子,每到這時候,就會修繕屋舍、粉刷牆宇、打掃內外、種植花草。
臨水而建的房子還需要打木樁,牢固地基。
白日裡炊煙嫋嫋,夜晚燈火通明,進進出出的工人夜裡依然忙碌著,原本寂靜的夜晚,變得熱鬨非凡。
齊福小時候最喜歡開祠堂了。
因為這時候,六門會特意請幾位大廚做飯,各家全聚在一起吃飯,小孩子就喜歡湊這種熱鬨。
齊福剛進自家宅子,還沒和爺爺齊海說上幾句話,就有人來傳話,說是付老爺請他過去一趟。
這倒是千古奇事。
齊家一脈,這一代是齊銘一門管事,齊銘喊齊海叔叔,雖說沒出五福,也不算親堂兄弟,齊福又沒有天賦,在齊家更是沒有存在感,付生怎麼會找他?
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齊福,暈暈乎乎被請去了付家。
繞過一個長長走廊後,從西側上了二樓,進了書房後,付生正在寫毛筆字。
九十二歲高齡的他滿頭黑發,看起來精神抖擻,跟自家老爺子一比,年輕了不下二十歲。
“付爺爺,您找我有事?”
齊福微微勾著腰,說話有些拘謹。
“齊海的孫子,齊福是吧?”付生手中並未停下,牙管狼毫在筆硯裡舔了墨汁,等到最後一筆落成才說,“聽瓊兒說這次走陰你也去了?”
齊福心裡暗喜,看來這一趟還真揚了名,都傳到了付生耳朵裡。
他如實回答:“嗯,就是剛好碰上了。”
“坐下說話,彆拘謹。”付生撂下了毛筆,轉過書桌給齊福倒了杯茶,“瓊兒還說你帶了個的姑娘,那姑娘拳腳功夫厲害,也是個撈陰門的。”
這一問齊福更納悶了,付生突然關心起一個旁人,他平日也不像個八卦的人呀。
思索了下,齊福又回:“是,那姑娘叫阿瑤,靠鼻子尋屍,神奇的是她能聞到屍體的味道,還能千裡追蹤。”
付生端著茶碗的手一頓,麵上卻不動聲色。
“這世界廣袤神秘,存在很多特殊的物體,但人類沒有對應的感知器官,所以就對這些特殊的東西一無所知,甚至篤定他們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