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鄉民還在好奇看著,還在低聲議論這些官兵來此地是做什麼。
人群中走出一個老人家,這個老人家一眼就見到了站在石碑旁的少年人,而後這個老人家連忙行禮。
老人家就是修建鹹陽橋的黑方,當初在修橋的時候,他遠遠看過一眼公子。
隻不過兩年過去了,這位公子比當初又長高了許多。
而後跟著而來的年輕人也相繼行禮。
扶蘇也在人群中看到了黑方,隻是想起來應該是修建鹹陽橋時的民夫,隨後道:“老將軍,彆讓他們行禮,都散了吧。”
辛勝頷首,他親自上前道:“都回去種糧食,這裡沒你們的事。”
聞言,一群鄉民紛紛散去。
扶蘇坐在黃河邊,眼前是一片黃河的河灘,河灘上還有不少的腳印,這些腳印應該是這裡的鄉民在河邊撈河鮮時留下的。
此地距離寧秦縣很近,應該說現在的華陰縣,兩地相隔很近,這裡是華陰縣的一部分。
當下,扶蘇又覺得不能浪費了這絕好的地理位置,需要好好建設才是。
言罷,扶蘇又讓老將軍在此地紮營,在這裡搭建幾間屋子先住下來。
原本安寧的小村子,忽然來了一隊兵馬在此地住了下來,這讓此地的鄉民都不敢靠近。
雖說這些秦軍不會耽誤他們的生活,隻不過平日裡有鄉民路過他們都會不自覺的放輕腳步。
一間剛搭建好的小屋內,扶蘇翻看著手中的竹簡,這是敬業縣送來的賬目,整個縣都是自己的,這就讓自己有了足夠的資源去利用。
扶蘇翻看著其中記錄,沒想到叔孫通將縣裡打理得井井有條,糧食也頗有富裕。
現在的敬業縣已成了關中的富縣,誰讓這個縣是最早享受到河渠帶來的好處的縣,當年的敬業縣是荒地最多的縣,現在成了沃田最多的一個縣。
田安低聲道:“公子,近來聽到了一些傳言。”
扶蘇在油燈下繼續翻看著,道:“什麼傳言?”
“有鹹陽的人想要請叔孫通回鹹陽。”
“鹹陽的人?都是什麼人?”
“說是叔孫通的舊友。”
扶蘇稍稍頷首,示意他接著說。
田安又道:“之後傳出話,說是叔孫通打算留在敬業縣,往後也不想回鹹陽了。”
聽罷,扶蘇擱下手中竹簡,道:“叔孫通在鹹陽的舊友,是那些一起入秦的博士?”
田安頷首:“是的。”
“往後這種事情就不要讓他們叨擾叔孫通。”
“是。”
手中這卷竹簡所說的就是新設的大荔縣建設進度,目前來說基本上沒有進度可言。
現在是農忙時節,重建村縣的事可以先放緩,耕種是第一要事。
朝野上下都在看著有了龍首渠灌溉的田地,能夠種出多少糧食。
這就像是在關中新增一個糧倉,以後的渭南各縣就會成為產糧重地。
等今年的糧食收獲,有了糧食有了人,扶蘇覺得之後就不會有什麼難事了。
農忙時節的關中人家都很忙,從早到晚都有在田地裡忙碌的人。
扶蘇坐在黃河邊看著書,反倒是這個時候的自己,顯得有些清閒了。
天空傳來了隆隆的雷聲,抬眼看去就是漫天厚重烏雲,扶蘇又看向了遠處,一陣風吹過,隨即而來的就是涼意,田地裡的人們正紛紛奔跑回家。
又是一道雷電劃破長空,細長的雷電像是從天而降,直直落在地上。
幾滴雨水落下,扶蘇這才走回黃河邊的小屋。
屋內,油燈依舊亮著,扶蘇剛邁步走入屋內,就聽到身後傳來了雨聲,一場大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好似要擊碎自己的屋頂。
“轟隆隆!”
又是一聲雷響,雷光照亮了四野。
雷聲與黃河的水聲,還有雨聲混合在一起。
而黃河邊的小屋在這雷雨大風交加的黃河邊,平添了不一樣的氛圍。
屋內,扶蘇依舊安靜地坐著,油燈依舊明亮。
這場雷雨持續了半個時辰,直到雨勢小了,風也平靜了,就連黃河也平靜了不少。
又有一陣風吹入屋內,扶蘇感覺就連空氣都清新了不少。
雨勢也從大雨變成了小雨,這種雷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屋外,傳來了腳步聲,扶蘇頭也沒抬,都不用去看就知道那是田安的腳步。
“公子,洛陽那邊又遷來了五千人。”
扶蘇抬眼看去,見到了戴著鬥笠的田安,他的鬥笠還在滴著水。
張蒼依舊在洛陽主持著遷民,從去年入冬至今五個月了,依舊沒有遷完。
扶蘇放下手中的竹簡,先是站起身,從一旁的書架上拿了其中一卷卷宗,打開卷宗入眼的便是自去年以來的遷民人數。
“一共有二十三萬……”
扶蘇低語了一句,而後神色凝重道:“才二十三萬五千人。”
田安愣在原地,原本以為隻是遷居二十萬人,張禦史還在洛陽遷民不說,公子竟然還覺得不夠。
見田安還站在眼前,扶蘇又道:“抓緊送去開挖田地,多一天就多吃一天的糧食。”
田安急急忙忙去辦事。
翌日,早晨,扶蘇早早就在跟著老將軍在黃河邊練著身手,這一次練的是劍法。
青銅劍在老將軍手中舞得虎虎生風,其實沒什麼花裡胡哨,都是戰場上簡單的殺人動作。
扶蘇學著老將軍的動作勉強能夠跟得上。
一遍練完,辛勝道:“公子覺得如何?”
扶蘇收起手中的劍,又道:“感覺還挺輕鬆的。”
“公子先前練的都是沉重的長戈與重戟,現在拿著劍自然會覺得輕便許多。”
扶蘇下意識地放鬆一番胳膊。
“公子,司馬欣來了。”
聽到老將軍的話語,扶蘇回頭看去就見到了背著一個包袱的司馬欣。
這人穿著很單薄,應該是身形也很乾瘦,黃河邊的風還是挺大的,所以當他衣服往後飄,就看到這人消瘦的身形。
“公子,臣將華陰縣近年來的縣誌都整理好了。”
田安接過司馬欣遞來的包袱,站到了一旁。
對方的轉變倒是很快,這麼快就已將寧秦縣改稱了華陰縣,並且還很順口。
扶蘇從田安的手中接過包袱,詢問道:“怎麼不是華陰縣的縣令來送這些?”
司馬欣回道:“縣令得了重病不能出門,自從寧秦改稱華陰之後,就得了重病。”
扶蘇了然點頭,又道:“若寧秦縣的縣令久病不愈,我可以向丞相說讓你暫領縣令。”
司馬欣再一次行禮,“縣誌就已送到了,臣告退。”
扶蘇頷首,等人走遠之後才問道:“寧秦縣的縣令我見過,怎麼就得了重病了?”
當初要去函穀關外接王翦大將軍,就見過一次寧秦縣的縣令。
田安小聲道:“那位縣令的確是得了病,不過近來已痊愈,但的確是不想理會縣內諸事了,如今華陰縣的諸多事宜,都是司馬欣在安排。”
扶蘇頷首,走回屋內,正要翻看這些縣誌,一邊看著正要寫筆記,卻發現自己的竹簡都快寫完了。
田安恰到好處的遞上一卷。
扶蘇笑道:“你準備的?”
“是老將軍給潼關的鄉民們糧食,說是這糧食不會白給,要讓他們編竹簡,隻需要拿半鬥糧食就可以換十卷竹簡。”
扶蘇道:“農忙時節,哪裡來的人手?”
田安道:“人手不多,個孩子稍懂事些的孩子,潼關的壯勞力都在種田。”
聞言,扶蘇這才沉下心,繼續看著手中的縣誌。
老將軍辛勝與田安就守在門口,兩位老人家時而看向屋內,就見到了公子每拿起一卷,就提筆在另一卷書上寫筆記。
而後公子又會另起一卷,繼續查閱。
辛勝自小也看過不少書,也讀過兵書,但在自己如公子扶蘇那樣的年紀,看書卻沒有像公子這麼快。
隻是三天時節,扶蘇已將華陰縣的縣誌看完了,並且對華陰縣的人口,田畝,以及田畝糧食產量的總數做了一個清晰且詳儘的表格。
田安與辛勝吃驚地看著掛在牆上的巨大表格,這種一目了然的圖表,深深震撼了兩位老人家,好似對他們來說這是了不得的智慧。
對扶蘇來說,這是一種很簡單的能力,無非就是從一卷卷的卷宗中找出相應的數據,而後列出表格就好了。
田安坐在門口吃著一顆桃子,又道:“聽說現在的商顏山就連野菜也很難找到了,附近幾個縣都派人守在縣裡的糧倉前,還聽說丞相又讓人給敬業縣送了十萬石糧草。”
扶蘇從一旁拿起一顆桃子,坐在邊上啃了一口,洛陽送來的桃子還有些硬,咬著費勁。
這洛陽的桃子雖說不如南方的好吃,也不如南方的大,倒是有一股回甘的淡淡甜味,多嚼兩口,倒是越嚼越有味道。
扶蘇從水桶中又拿出一顆遞給老將軍。
辛勝擺手道:“末將年紀大了,吃不了這桃子,口中就剩下這麼幾顆牙了,不敢再咬壞牙齒。”
扶蘇又將水桶遞上,吩咐道:“給軍中的兄弟們分了吧。”
“謝公子。”
“丞相哪裡來這麼多糧食?”
聞言,田安嚼著桃子的動作停下,原來公子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是為了支開辛勝這個老家夥?
田安側目看去,見辛勝還在笑嗬嗬的給軍中的弟兄們分著桃子,絲毫不覺得公子其實是為了支開他。
這老家夥還朝著這裡笑了笑。
田安暗自歎息一聲,覺得當年王翦評價辛勝打仗冒進不知所謂,還是有些道理的。
被公子尋了個借口支開了,老家夥還笑嗬嗬地一臉感激。
這也沒辦法,公子實在是太聰慧了,自小多智,什麼事都瞞不住公子。
能聽到隻言片語,就能找到問題所在。
能夠在輕描淡寫中,將對方利用。
田安甚至覺得不用等到自己老得走不動的年紀,公子的家業說不定就超過華陽太後的遺產了。
“丞相哪來這麼多的糧食?”
聽公子又追問,田安擱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桃子,解釋道:“其實丞相在送來這些糧食前,去拜訪過王翦。”
扶蘇啃著桃子,目光看著黃河,繼續聽著他的話。
田安接著道:“之後從頻陽送出了十萬石糧草,就說是從丞相送給敬業縣的。”
言至此處,田安避開公子的目光,顯然公子還沒聽到想聽的答案,他又道:“這是因為一個約定,事關敬業渠是否修成,一旦修成了就要拿出十萬石糧食,之後王翦輸了。”
扶蘇搖頭,道:“老師從一開始就是衝著王翦的十萬石頭糧草去的,隻有王翦的家底能夠輕鬆拿出十萬石,老師是丞相自然可以左右大局,老師這是既做莊,又設局。”
田安頷首不言。
“父皇也知道此事,老師與王翦的約定肯定有人見證,這個見證的人就是父皇。是也不是?並且父皇不願意讓你告知我。”
田安終於低下了頭,公子光是從隻言片語中就能得知這麼多事,這孩子太敏銳了。
聽著公子說完,田安甚至還擦了擦汗,卻又發現額頭根本沒有汗水,隻是有些汗意。
扶蘇悠然地吃著桃子,望著遠處的景色,低聲道:“王翦也好,父皇也罷,還是老師,在他們眼裡我終究還是個孩子,老師為了我的成就傾儘全力,事後還要拿我的成就再去訛王翦老將軍,父皇還為此見證。”
“嗬嗬嗬……”扶蘇無奈一笑,又道:“在他們眼中我還是一個孩子,哪怕我現在已有二十歲了,也不過稍大一些的孩子罷了。”
聽到公子情緒低落的話語,田安依舊垂著腦袋站在一旁不言。
扶蘇又道:“派人告訴丞相,就說這十萬石糧草我收下了,這些糧草不白拿,三年之內扶蘇還清這十萬石糧草。”
田安走遠了幾步,讓人去吩咐。
丞相送來的糧食自然是不會送回去的,新遷來的二十萬口人,他們即是生產力,也需要消耗大量的糧食。
可能他們絕大部分人都吃不飽,可眼前隻需要咬咬牙關,熬過了春夏兩季,田地裡的糧食長出來,那麼餘下的事,哪怕是再大的困難,都有底氣麵對。
鹹陽,章台宮。
始皇帝,王翦,李斯三人正坐在一起,反複想著公子扶蘇讓人送來的話語。
李斯喃喃道:“三年內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