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順著那縷鐵器摩擦聲旋身,"有容"匕首劃破晨霧,正挑中一截泛著青黑的弩箭。
箭簇擦著他耳尖釘入槐樹,震得枯枝簌簌落下——原來方才的腥氣是淬了毒的。
他後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中衣,殘玉在胸口灼得生疼,母親臨終前的話突然撞進腦海:"這玉是你爹當年護著半本《乾坤訣》從敵國營中殺出來時,貼身藏著的。
等你能護住這天下"
林風順手抄起塊碎石砸向左側灌木叢,"嘩啦"一聲,三個蒙著黑布的身影跌撞著滾出來。
為首那人手腕纏著金紅絲線——是王雄府裡暗衛的標記!
"報、報主子!"其中一人喉間發出破風般的嘶鳴,剛要摸腰間的響箭,林風的匕首已抵住他後頸。"說,誰派你們來的?"
"王、王相爺的"話音未落,那人突然翻白眼吐黑血,牙齦處裂開一道細縫——竟是吞了毒牙。
林風踢開屍體,目光掃過另外兩個軟倒的刺客。
他們腰間都彆著半塊青銅虎符,虎符缺口處鑄著"北戎"二字。
他瞳孔驟縮——北戎是邊境最凶悍的敵國,去年剛被蘇婉兒率軍擊退,如今竟勾結王雄餘黨,在京畿腹地安插刺客?
直到晨霧散了大半,林風才勒住烏騅馬的韁繩。
竹影庵的斷牆就在眼前,門扉上的蛛網被風卷起,露出裡麵蹲守的陳立。
那老書生正攥著半塊冷饃,見他來,慌忙起身時撞翻了供桌,褪色的觀音像"哐當"摔在地上。
"林大人!"陳立鬢角全濕了,"昨夜王雄的管家來找我,說要我作偽證,說您當年賑災時私吞糧款"他從懷裡掏出個油皮紙包,"這是我這些年記的賬冊,每筆糧款都有百姓按的血手印。"
林風接過紙包,指腹擦過泛黃的紙頁,聽見遠處傳來梆子聲——卯時三刻,該回營了。
次日清晨,營地的號角剛響過三遍,林風已站在中軍帳前。
晨霧未散,營帳外的旗杆上,"林"字帥旗被風卷起一角,露出底下新繡的"定亂"二字。
"大人。"蘇婉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穿著玄色鎖子甲,發辮用紅繩紮得利落,腰間的"破雲"劍隨著步伐輕撞甲片,"昨夜城南又燒了兩家米行,我派了五百鐵衛去守糧棧,趙剛那老匹夫今早讓人往城門口貼了告示,說您要征百姓的地修軍馬場。"
林風轉身時,正見柳如煙掀簾進來。
她換了身月白衫子,鬢邊隻插支銀簪,可那支簪尾卻垂著根極細的鋼絲——這是她探聽消息時的慣用打扮。"北戎的商隊這月多了三撥,"她指尖摩挲著茶盞,"我安在驛館的人說,有個商隊的車夫,手腕上紋著和您昨夜殺的刺客一樣的紅絲線。"
帳簾再動,楚瑤扶著侍女的手進來。
她穿著素色宮裝,腕間還係著前日林風送她的平安繩,"太後今早宣我去慈寧宮,說民間傳得凶,說您要'清君側'。"她指尖攥著帕子,"不過我把您讓人送來的災情奏報給太後看了,她盯著山東的餓殍圖看了半柱香,末了隻說'亂世需用重典'。"
林風將陳立的賬冊拍在案上,"王雄餘黨、北戎奸細、保守派老臣,這三股勢力擰成了繩子,要勒死咱們。"他抽出腰間匕首,刀尖點在地圖上的"京畿"二字,"蘇將軍說的對,得讓他們自相殘殺——趙剛不是總說'祖製不可廢'?
那就把他孫子在揚州私販鹽引的證據捅給都察院;北戎商隊要運的'藥材',讓柳姑娘的人往裡麵摻兩包火藥;至於王雄的暗衛"他目光掃過楚瑤,"公主,勞煩您在太後麵前提提,說民間都傳'王相舊部要逼宮'。"
蘇婉兒拍案而起,劍柄撞得案角的茶盞跳了跳,"這法子妙!
趙剛最疼那寶貝孫子,要是讓禦史參他個'治家不嚴',他得把王雄餘黨撕了泄憤!"
柳如煙眼尾微挑,指尖在茶盞上頓了頓,"我這邊還需再查些細節。"
林風正要說話,帳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親兵掀開簾子,手裡舉著封染了血的密報:"大人,西北急報!
北戎大軍在玉門關外集結,前鋒已過雁鳴川!"
帳內霎時靜得能聽見燭芯爆裂的輕響。
蘇婉兒"唰"地抽出半劍,寒光映得她眉峰更利;柳如煙的銀簪輕輕晃動,鋼絲尾端在案上劃出道淺痕;楚瑤的平安繩纏上了指尖,指節泛白。
林風捏著密報的手青筋凸起。
他望著帳外飄起的晨霧,忽然想起昨夜殘玉發燙時,母親的話裡還有半句沒說完——"等你能護住這天下的時候,它自會顯靈。"而此刻,他掌心的殘玉正貼著那封血書,燙得幾乎要灼穿皮肉。
"傳我將令,"他的聲音沉得像壓了塊鐵,"蘇將軍帶三千玄甲軍今夜出城,抄趙剛私鹽的貨棧;柳姑娘"他看向那抹月白身影,"你說要查的細節,現在就去查。"
柳如煙起身時,銀簪上的鋼絲在晨光裡閃了閃。
她經過林風身邊時,輕聲道:"大人,北戎商隊裡有個管事,總愛去城南的醉春樓聽曲兒。"
林風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帳外,忽然聽見蘇婉兒在身後低笑:"柳姑娘這是要釣大魚呢。"他低頭展開地圖,指尖在"醉春樓"的位置點了點——那裡,正是京畿情報網的中樞。
帳外的號角又響了,這次吹的是"聚將"調。
林風將殘玉按在胸口,感受著那熟悉的熱度,忽然想起昨夜刺客身上的青銅虎符。
虎符缺口處的"北戎"二字,此刻正隨著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撞著他的肋骨。
"楚瑤,"他轉頭看向仍攥著帕子的公主,"勞煩你回宮裡,把這封密信交給大皇子。"他從袖中取出個檀木匣,"就說亂局將至,該磨劍了。"
楚瑤接過匣子時,指尖觸到匣身的刻紋——是林風新鑄的"定亂"印。
她望著他眼底翻湧的暗潮,忽然想起前日在禦花園,他折了枝秋菊彆在她鬢邊,說"等天下太平了,要帶我們去看江南的春天"。
此刻,那枝秋菊還夾在她的帕子裡,已經乾了,卻仍留著淡淡的香。
帳外的腳步聲漸密,是各營將領來聽令了。
林風伸手按上腰間的"有容"匕首,感受著匕首上的紋路——那是他用《乾坤訣》第一層心法刻上去的。
晨光照進來,在刀刃上鍍了層金,恍惚間,他仿佛看見母親的影子站在光裡,笑著對他說:"阿風,你終是能護住這天下了。"
這時,柳如煙的聲音從帳外傳進來:"大人,醉春樓的老鴇說,那管事今晚要聽《破陣曲》。"
林風抬頭,正看見她站在晨光裡,銀簪上的鋼絲泛著冷光,像根細細的弦,即將繃斷這張籠罩在乾元王朝上空的網。
帳內燭火劈啪炸響,將眾人的影子投在帳布上,像群張牙舞爪的獸。
柳如煙話音剛落,蘇婉兒已單手扣上玄甲軍的虎符,鎖子甲在晨光裡泛著冷鐵的光:"那我這就去點兵。"她轉身時劍穗掃過案角,帶翻的茶盞"叮"地撞在林風的匕首鞘上——那是方才楚瑤端來的茉莉茶,此刻殘茶順著刀鞘往下淌,混著血密報上的暗紅,在案麵洇出朵猙獰的花。
楚瑤的指尖還攥著那方帶秋菊香的帕子,聽見自己要回宮,睫毛顫了顫。
她望著林風腰間的殘玉,忽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衣襟:"林大人,您路上當心。"聲音輕得像落在劍刃上的雪。
林風低頭時,正看見她腕間的平安繩勒出紅印——那是方才捏得太緊了。
他心裡一軟,伸手將帕子從她掌心展開,那朵乾秋菊便落進他手心裡:"等回來,我再給你折新的。"
柳如煙的銀簪在鬢邊晃了晃,她已經退到帳簾外,月白衫角沾了點晨露。"大人,"她忽然轉身,鋼絲尾端的銀光擦過楚瑤的發頂,"醉春樓後巷有口老井,井壁有暗格。"說完不等回應,便踩著滿地碎光往城南去了,鞋跟叩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像敲在人心上的鼓點。
蘇婉兒走到帳口又折回來,"有容"匕首的寒光映著她眉骨:"趙剛那老匹夫的鹽棧在通州碼頭,我讓鐵衛扮成流民劫糧,他若調私兵護棧,正好坐實'豢養私軍'的罪名。"她拍了拍林風的肩,甲片硌得他生疼,"你且去會你的李大人,這攤子亂局,我替你兜著。"
帳外忽然傳來馬嘶,林風的烏騅在啃食帳邊的狗尾草,嚼得滿嘴綠汁。
他摸了摸馬頸,殘玉貼著心口燙得慌——這是母親留下的,每次要做重大決定時總會發燙。
他翻身上馬,韁繩在掌心繞了兩圈,望著蘇婉兒帶玄甲軍離去的背影,又看楚瑤上了宮車,車簾掀開條縫,那方帕子在風裡晃了晃,像朵不肯落的雲。
出營地三裡,晨霧散得隻剩些薄紗。
林風放緩馬速,想趁這空當理理頭緒——李大人是戶部右侍郎,主管漕運,若能說服他支持新稅法,江南的糧餉便能繞過保守派直接調往西北。
可剛轉過山坳,烏騅突然人立而起,前蹄幾乎踢到道旁的老槐樹。
林風勒緊韁繩,聽見樹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不是人,是
他翻身下馬,指尖按在"有容"匕首上。
殘玉的熱度突然竄到心口,燙得他喉頭發腥。
老槐樹下的荒草被踩出條小徑,露水順著草葉往下淌,在泥地上彙成蜿蜒的水痕。
林風順著水痕往前尋,在半人高的荊棘叢裡,發現了半截帶血的箭簇——箭杆上纏著金紅絲線,和昨夜刺客的暗衛標記一模一樣。
"好個陰魂不散。"他低笑一聲,匕首在掌心轉了個花。
風突然停了,連蟬鳴都啞了,隻有烏騅的馬蹄在泥地上敲出急促的鼓點。
林風轉身時,正看見三丈外的土坡上,立著個戴鬥笠的身影。
鬥笠邊緣垂下的黑紗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半張青灰色的臉——那是張沒有血色的臉,嘴角裂到耳根,像被刀割開的傷口。
"北戎'鬼麵'死士。"林風的太陽穴突突跳著,記憶裡閃過蘇婉兒說過的情報:北戎有支死士營,用蠱毒控製,死了都能被驅使。
他摸向腰間的殘玉,卻摸了個空——方才上馬時,殘玉竟從衣襟裡滑了出去,此刻正躺在他腳邊的泥地上,泛著幽藍的光。
鬼麵死士突然暴起,腰間的彎刀劃出半輪殘月。
林風旋身避開,匕首挑斷對方的腕筋,可那死士竟像沒知覺似的,反手抽出靴底的短刀,直刺他後心。
刀鋒擦著他肩胛骨劃過,血珠濺在殘玉上,玉麵突然泛起金光,映得鬼麵死士的臉扭曲如鬼。
"原來如此。"林風盯著殘玉上的光紋——那是母親說的"護天下"的顯靈,原來要見血才會觸發。
他握緊匕首,《乾坤訣》的內力順著經脈往上湧,連傷口的疼都淡了。
鬼麵死士的攻勢突然一滯,喉間發出嗬嗬的怪響,轉身往林子裡狂奔。
林風剛要追,懷裡的密報突然震了震——是楚瑤讓人送的信鴿,腳環上係著片染了朱砂的銀杏葉。
他展開信箋,上麵隻有八個字:"李府偏院,暗樁已除。"林風望著殘玉上未褪的金光,忽然明白過來——王雄餘黨和北戎死士,怕是早知道他要去見李大人,這截殺,不過是開胃菜。
他翻身上馬,烏騅吃痛,撒開蹄子往京城奔去。
風灌進衣領,殘玉貼在胸口,燙得他幾乎要笑出聲:"來啊,"他對著風說,"看是你們的刀快,還是我的《乾坤訣》——快。"
京城的城門樓子已經在望,朱紅色的城牆在晨光裡像團燒得正旺的火。
林風摸了摸腰間的匕首,殘玉的熱度透過布料傳來,像母親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他望著城門口晃動的"林"字帥旗,忽然聽見身後傳來馬蹄聲——不是追兵,是蘇婉兒派來的護衛。
他勒住馬,轉頭時,正看見城牆上的更夫揚起梆子,"咚"地敲了三下。
"卯時六刻,"他低喃著,踢了踢烏騅的肚子,"李大人該等急了。"
殘玉在他掌心發燙,金紅絲線的暗衛標記、鬼麵死士的青灰臉、楚瑤帕子上的秋菊香,全在這熱度裡攪成一團。
而前方的京城,朱門深鎖的李府偏院,正有雙眼睛,透過雕花窗欞,望著他策馬而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