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剛爬上雲水城的青瓦簷角,三輛蒙著灰布的馬車便碾著石板路進了城門。
為首駕車的粗布短打漢子掀了掀鬥笠,露出林風棱角分明的下頜——他喉結動了動,聞到空氣中飄著若有若無的鐵鏽味,像極了北戎軍帳裡火銃餘燼的氣息。
"林大哥,西邊茶樓二樓有雙眼睛。"車簾被掀起條縫,蘇婉兒的聲音裹著風鑽進來。
她今日扮作貨郎家的小媳婦,靛藍布裙下藏著半截軟劍,發間插的銀簪正是淬毒的暗器。
林風指尖在車轅上輕叩三下,這是他們約定的"注意隱蔽"暗號。
馬車拐進"福來客棧"時,他瞥見街角賣糖葫蘆的老頭正用指甲在牆根劃了道斜線——那是柳如煙的情報標記,意思是"目標已察覺"。
"客官裡邊請!"店小三哈著腰迎上來,眼角的痣在陽光下泛著油光。
林風掃過他腰間係的青布帶——北戎商隊慣用的藏刀位置。
他不動聲色將碎銀拍在櫃上:"上房三間,要臨街的。"
直到三人進了二樓雅間,蘇婉兒才"啪"地甩上門。
她扯下蓋頭,腰間軟劍"嗡"地出鞘三寸:"這客棧有問題,柱子上的黴斑是新塗的,掩蓋了刀痕。"
話音未落,樓下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
林風旋身推開窗,正看見兩個店小二模樣的人從後廚摸出短刃——他們手腕上纏著黑麻線,那是北戎"血蝠衛"的標記。
"趴下!"他一把拽過蘇婉兒,同時甩袖震碎窗欞。
三枚透骨釘擦著蘇婉兒耳際釘進房梁,帶起的風割得人臉生疼。
樓下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柳如煙的聲音裹著嬌嗔飄上來:"哎呀客官,這是要劫財還是劫色呀?"
林風探頭望去,正見柳如煙被兩個黑衣人架著往後院拖。
她發簪歪在一邊,卻衝他眨了下左眼——那是"按計劃行事"的暗號。
他握緊腰間玄鐵令牌,掌心沁出薄汗:這夥人顯然早有準備,連柳如煙的"被俘"都在算計裡。
"追嗎?"蘇婉兒已經係好發帶,軟劍在指尖轉出銀花。
林風搖了搖頭,目光落在地上一枚帶毒的柳葉鏢上。
鏢尾刻著朵極小的黑蓮——這不是北戎的標記,倒像江湖上傳說的"幽冥穀"暗衛。
他捏起鏢尖湊到鼻前,聞到股腐梅香:"先查客棧密室。"
兩人掀了床板,果然露出道往下的石階。
石階儘頭是間密室,牆上掛著幅地圖,用紅筆圈著雲水城十三處糧棧。
蘇婉兒用劍鞘敲了敲牆:"這些標記和北戎密報裡的糧草囤放點完全吻合。"
林風摸出火折子點燃燭台,燭光照亮牆角堆著的半箱黑褐色藥粉——正是前幾日鬨瘟疫的"寒蟬散"。
他指腹蹭過藥箱上的刻痕:"北戎明著賣糧,暗裡投毒,難怪雲水城的糧價漲得蹊蹺。"
"林帥!"蘇婉兒突然按住他肩膀,"後院有動靜。"
兩人翻窗而出時,正看見柳如煙歪在柴房裡,發間那朵野菊卻端端整整彆在耳後——這是"得手"的信號。
她衝林風使了個眼色,又故意提高聲音:"大爺行行好,我就是個跑江湖賣唱的,真不知道你們要找什麼!"
林風扯了扯蘇婉兒的衣袖,兩人裝作尋人的客商往後院走。
經過柴房時,他瞥見柳如煙袖中滑出個小紙團,正落在他腳邊。
他彎腰撿錢似的拾起來,展開是柳如煙娟秀的小楷:"百曉樓主今夜二更密會,賬冊藏在二樓第三塊青瓦下。
幽冥穀。"
"看來要改計劃了。"林風將紙團揉碎吞進肚裡,"你去天劍門,我去會會百曉樓的人。"
"那柳姑娘?"
"她比咱們更清楚怎麼脫身。"林風拍了拍蘇婉兒的肩,"趙烈那老頭最恨朝廷鷹犬,你記得彆亮玄鐵令,隻說江湖救急。"
蘇婉兒翻身上牆時,夕陽正給她的軟劍鍍上層金。
林風望著她的背影笑了笑,轉身往百曉樓方向走——那樓前的燈籠剛換了新的,紅綢上繡著隻振翅的玄鳥,正是柳如煙說的接頭暗號。
天劍門的青石階被暮色染成青灰。
蘇婉兒剛踏上第三級,便聽"唰"的一聲,一柄鐵劍橫在她頸前。
"朝廷的狗也配來我天劍門?"說話的是個白眉老者,腰間懸著柄嵌綠鬆石的長劍——正是掌門趙烈。
他身後站著二十來個弟子,個個劍指蘇婉兒,連風裡都裹著劍氣。
蘇婉兒沒退半步,反而伸手按住劍柄:"趙掌門若當我是朝廷鷹犬,不妨比劃比劃。
若是輸了,便聽我把話說完如何?"
趙烈眯起眼:"好!
就用我天劍門絕學'裂山十三斬',你接下三招,我便信你。"
第一斬劈下時,劍氣震得周圍鬆樹簌簌落針。
蘇婉兒旋身避開,軟劍纏上趙烈劍刃:"這招劈的是太行山脈?"
第二斬帶著破風之勢橫掃而來,她借勢躍上劍脊,腳尖點在趙烈腕間"太淵穴":"這招斬的是黃河浪?"
第三斬直刺心口,蘇婉兒突然收劍入鞘,用劍穗纏住趙烈劍尖輕輕一拽。
趙烈隻覺手中一輕,長劍已落在蘇婉兒腳邊。
"好!"圍觀弟子齊聲喝彩。
趙烈愣了片刻,突然仰頭大笑:"好個不按章法的丫頭!
說吧,找我什麼事?"
蘇婉兒撿起劍雙手奉上:"北戎勾結江湖勢力在雲水城投毒,我們需要天劍門的耳目幫忙查糧道。"
趙烈撫了撫長須:"原來你們不是來收編江湖的。"他轉身對弟子道:"去把雲水城周邊三十裡的糧商名單拿來。"
此時月上中天,林風正蹲在百曉樓屋頂。
他掀開第三塊青瓦,果然摸到個檀木匣。
匣中賬冊翻到最後一頁時,他瞳孔驟縮——最底下一行寫著:"戊申年九月,銀十萬兩,送幽冥穀血無痕。"
"找著了?"柳如煙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不知何時換了身月白繡蓮裙,發間野菊換成了珠花,"樓主剛去地窖取密信,咱們得趕在他回來前走。"
林風合上賬冊揣進懷裡:"楚瑤的傳音石該響了。"
話音未落,他腰間玉墜發出輕鳴。
湊到耳邊,楚瑤略帶氣喘的聲音傳來:"影蛇在幽冥穀!
他易容成血無痕的親衛,今夜子時密會。
林大哥,那飛鏢淬的是'蝕骨散',你千萬——"
"叮"的一聲,傳音石突然黑屏。
林風攥緊玉墜,額角青筋直跳:"影蛇動了楚瑤的人。"他轉頭對柳如煙道:"你去天劍門找婉兒,把賬冊給趙掌門看。
我去幽冥穀。"
"林大哥!"柳如煙欲言又止,最終隻說:"小心那股魔氣,和你師父說的殘篇"
林風沒聽完便躍下屋頂。
他踩著青石板往城外跑,夜風卷著鬆濤灌進領口。
行至山巔時,他突然頓住——腳下的碎石在月光下泛著幽藍,那是魔道功法特有的氣息。
"果然和師父說的殘篇有關。"他摸著腰間《乾坤訣》的絹帛,內力在經脈裡翻湧。
正欲繼續前行,身後突然傳來破空聲。
他旋身側躲,一柄淬毒飛鏢擦著喉結釘進身後的古鬆,鬆脂混著毒液"嗤嗤"作響。
月光被烏雲遮住大半,黑暗中傳來沙啞的笑聲:"林帥果然厲害,可這第二鏢"
林風握緊玄鐵令牌,目光如刀刺向黑暗。
他能聽見對方的心跳聲——就在左前方十步處,帶著北戎特有的快節奏。
"第三鏢。"他低喝一聲,內力順著指尖迸發。
鬆樹上的飛鏢突然倒射回去,黑暗中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但林風沒動。
他望著山穀深處翻湧的霧氣,隱約看見幾點鬼火般的幽光。
這趟江湖,遠不止毒鏢這麼簡單。
當他彎腰去撿刺客掉落的腰牌時,月光恰好穿透雲層。
腰牌上刻著的"影"字,在他掌心投下一片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