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著鬆濤灌進領口時,林風的布鞋尖正抵上棲霞山大殿的青石板。
他抬手壓了壓,身後三十名鐵衣衛便如影子般散入兩側廊柱——這是他與柳如煙連夜推演的路線,本應趁著子時三刻月隱星沉的當口摸進殿內,可此刻簷角銅鈴無風自響,殿門上方懸著的"普濟"匾額正緩緩轉動,露出下方刻滿咒文的青銅圓盤。
"陣眼在西南角。"他喉結動了動,掌心貼著腰間短刃的溫度,《乾坤訣》內力順著奇經八脈往上湧。
前兩日柳如煙翻出的《棲霞山誌》裡記著,當年建造古刹的雲空大師最善用八卦鎮煞,可再精妙的陣法也得借地脈生氣,而西南角那株兩人合抱的古銀杏,樹根下埋著的鎮石早被蟲蛀空了七分——這是他昨日繞著山巔轉了三圈,用短刃戳進泥土時摸到的。
"大人!"左側傳來鐵衣衛壓低的驚呼。
林風轉頭的刹那,青銅圓盤突然迸出刺目紅光,十二道人影從殿門兩側的羅漢像後躍出,每人手中都執著淬毒的烏木刺。
他反手抽出短刃格開迎麵而來的一擊,餘光瞥見最前排那名殺手脖頸處的青鱗刺青——正是柳如煙提過的"鬼麵十二煞"標記。
"去前山!"他大喝一聲,將最近的殺手踢飛撞向廊柱。
鐵衣衛們立刻散開,可他知道這不過是拖延。
真正的殺招在陣裡——腳下的青石板正按"乾坎艮震"的方位發燙,等八卦陣完全運轉,困在其中的人會被自己的內力反噬。
指尖觸到銀杏樹乾的瞬間,林風閉了閉眼。
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畫像還在懷裡,畫中女子發間玉簪的紋樣與楚瑤的分毫不差,此刻正隔著布料貼著他心口。"照破陰雲。"他默念著母親的話,短刃在樹皮上劃出三寸深的刻痕——果然,腐木下露出半塊裹著紅布的鎮石。
"破!"他雙掌按在刻痕處,《乾坤訣》第八重的內力如驚濤般湧出。
腐木轟然炸裂,混著碎木屑的風卷得殿門哐當作響,青銅圓盤的紅光驟然一暗。"機關雖巧,終究隻是死物。"他抹了把臉上的木屑,短刃尖挑起地上的烏木刺,"你們主子藏在哪兒?"
那殺手被他踩著手腕,喉間發出咯咯的笑:"鬼麵十二煞從無活口——"話音未落,殿外突然傳來金鐵交鳴之聲。
林風側耳,是熟悉的劍鳴。
蘇婉兒的重劍劈開第四名殺手的左肩時,血珠濺在她眉骨上。
十二個人,她已經放倒三個,剩下的八個呈北鬥陣圍過來,鬼麵下的眼睛泛著青灰色——這是服了"蝕心散"的征兆,不到油儘燈枯不會停手。
"就這點本事?"她甩了甩劍上的血,劍穗上的紅珊瑚撞在劍格上叮當作響。
前日在段無涯的地牢裡,那些被割斷繩索的弟子哭著說,鬼麵煞專門挑江湖門派的軟肋下刀,滅了青城滿門時,連廚房燒火的老婦都沒放過。
此刻她的虎口已經裂開,血腥味在嘴裡蔓延,可握劍的手反而更緊了。
"第七個。"她低聲數著,重劍劃出半弧,挑開左邊殺手的烏木刺,反手刺進右邊那人的心口。
鬼麵碎成兩半,露出張年輕得過分的臉,眼角還帶著未乾的淚。
蘇婉兒的動作頓了頓——這哪裡是殺手,分明是被藥控製的孩子。
"夠了!"她大喝一聲,重劍插入地麵。
《蘇家槍譜》裡"鳳鳴九霄"的招式在腦海裡閃過,那是她父親臨終前教的最後一式,要在絕境中燃儘全身內力。
此刻她能感覺到經脈在灼燒,可眼前的鬼麵們還在逼近,青灰色的瞳孔裡沒有一絲生氣。
"以血還血!"她咬破舌尖,鮮血順著劍刃流進青石板的縫隙。
重劍嗡鳴著拔地而起,帶起的氣浪掀翻了三個殺手。
當劍刃穿透最後一人咽喉時,東方的天際剛泛起魚肚白,她望著滿地的鬼麵,突然覺得手裡的劍沉得厲害。
"這些人不是敵人。"柳如煙的聲音從殿後傳來時,林風正踩著最後一個活口的喉嚨。
他轉頭,看見她蹲在一堆焦黑的石頭前,手裡捏著張泛黃的符咒,身後二十多個江湖人士正捂著腦袋跪在地上,眼神從混沌逐漸清明。
"攝魂陣。"柳如煙將符咒按在焦石上,指尖滲出的血在符紙邊緣暈開,"用活人魂魄養陣眼,《九幽宗煉魂錄》裡說過,這種陣需要七七四十九個生魂。"她抬頭時,鬢角的珠釵晃了晃,"他們都是被抓來的各派弟子,段無涯的地牢裡沒救完的。"
被釋放的弟子裡有人突然哭出聲,撲過來抱住柳如煙的腿:"是峨眉的清歡!
我們被關在密室裡,每日聽著聽著其他師兄弟的慘叫"柳如煙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轉頭對林風道:"陣眼封了,但得讓他們儘快服下解魂丹,否則三日後魂魄還是會散。"
林風點頭,目光掃過殿內狼藉。
此時山腳下傳來密集的馬蹄聲,是楚瑤的禁軍到了。
他摸出懷裡半塊玉佩,這是出發前摔成兩半的信物,另一半在楚瑤那裡——此刻該是她調度的時候了。
"林大人!"飛騎的聲音從山道傳來,楚瑤的馬車正順著石板路疾馳而來,車簾被風掀起,露出她腕間的銅鈴。"東山口的禁軍已經截斷退路,王雄的殘餘勢力帶著敵國暗衛往西北跑了!"她跳下馬車,金牌在胸前晃出金光,"劍孤前輩的江湖義士守住了前山,現在就等您——"
話音未落,殿內突然傳來轟然巨響。
林風轉頭,隻見原本供著佛像的佛龕正在坍塌,露出後麵的密道。
地道深處飄來腐臭的氣息,混著若有若無的龍吟——和昨夜那聲鎮魔鐘裡的龍吟一模一樣。
"是王允。"柳如煙的聲音突然冷下來,"他藏在鎮魔井下。
當年雲空大師鎮壓幽主的地方。"
林風的短刃在掌心轉了個圈。
他能感覺到體內的《乾坤訣》在發燙,就像母親臨終前,他握著她的手時,她脈門裡那股若有若無的暖流。"你們守好殿外。"他對蘇婉兒和柳如煙點頭,又轉向楚瑤,"捷報先傳回京,就說棲霞山破,幽主伏誅。"
地道裡的石階長滿青苔,林風往下走了三十三步時,看見前方有團幽藍的光。
那光裹著個人影,披散的長發間綴著骷髏頭銀飾,正是柳如煙畫像裡的前朝太子王允。
"林大人。"王允的聲音像生鏽的刀刮過石板,"你比我想象中更快。"他抬手,幽藍光芒大盛,林風立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這是九幽魔功的攝魂術。
"但你還是慢了。"王允笑了,"等我吞噬了鎮魔井裡的幽主殘魂,這天下"
"錯了。"林風打斷他,短刃在指尖凝出青白色的氣勁,"江湖不該是你野心的棋盤。"
兩人的內力在地道裡相撞時,整個棲霞山都在震動。
林風能感覺到王允的招式裡帶著股陰毒的寒意,每一招都往他的命門鑽,可《乾坤訣》的陽剛之氣正順著經脈往上湧,將那寒意一點點逼回。
三百回合後,王允的嘴角溢出黑血,幽藍光芒開始閃爍不定。
"你怎麼可能"王允踉蹌著後退,撞在鎮魔井的石壁上。
"因為我要活成光。"林風的短刃抵住他的心口,"照破這亂世的陰雲。"
當短刃刺穿心臟的瞬間,地道深處傳來一聲悶吼,像是困了千年的野獸終於咽下最後一口氣。
林風退到石階上時,天光從地道口漏下來,照得他額角的汗晶晶發亮。
殿外的喊殺聲不知何時停了。
蘇婉兒靠在銀杏樹下擦劍,柳如煙正給受傷的弟子喂藥,楚瑤站在高處揮著令旗,禁軍和江湖義士正在清理戰場。
林風望著山巔的晨光,突然聽見遠處傳來沉悶的戰鼓。
他眯起眼。東南方向的天空浮著幾縷黑煙,不像山火,倒像是
"柳姑娘!"他提高聲音。
正在給弟子紮繃帶的柳如煙抬頭,看見他站在殿門前,衣角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眼裡的光比晨露還亮。
"備馬。"林風摸了摸懷裡的畫像,"去看看東南方的狼煙。"
山風卷著鬆濤掠過他腳邊,遠處的戰鼓聲越來越清晰。
這一次,他聽見的不是鎮魔鐘的龍吟,而是千軍萬馬踏破黎明的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