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山的晨霧還未散儘時,林風已帶著那卷《幽主傳》出了演武堂。
他攥著古籍的手青筋凸起,封皮上的血字在晨光裡泛著暗褐,像凝固多年的舊傷。
斷龍穀在京郊百裡外,傳說百年前曾鎮壓過上古大妖。
林風策馬行至穀口,便覺衣襟被陰寒之氣浸透——不是尋常山風的涼,是直往骨髓裡鑽的冷。
他翻身下馬,靴底碾碎幾截枯枝,目光掃過穀口那座半塌的石坊,殘碑上"斷龍"二字被苔蘚覆蓋,卻仍有若有若無的威壓透出。
"這是封印的餘韻。"他低聲自語,指尖按在腰間短槍的銀紋上。
《幽主傳》裡說,幽主曾將自身意識分成兩半,一半沉眠封印,一半入世輪回。
昨夜與分身的戰鬥後,他後頸那道淡紅印記便開始發燙,此刻更是灼得皮膚生疼,像在指引他往穀中深處去。
穀內怪石嶙峋,林風行至一處塌陷的深坑前,坑底散落著七塊巴掌大的玉牌,與昨夜演武堂那半枚帶血玉牌紋路相同。
他深吸一口氣,運轉《乾坤訣》,真氣自丹田翻湧而出,順著指尖注入玉牌。
石屑突然簌簌墜落。
坑底的玉牌同時泛起青光,七道光束直衝天際,在半空交織成一張光網。
林風瞳孔驟縮——光網中浮現出一段模糊影像:白衣男子立在血池邊,手中長劍斬向自己眉心,鮮血濺在石壁上,凝成"幽主"二字。
"原來我"林風喉結滾動,影像裡男子轉身的刹那,麵容與他有七分相似,"不是完整的我。"
他的聲音被山風卷走。
坑底突然傳來轟鳴,一塊玉牌裂開細縫,從中滲出黑霧。
林風短槍出鞘,槍尖挑開黑霧,卻見黑霧裡浮著半張人臉,與昨夜那個分身如出一轍。
"還想查?"黑霧裡的聲音沙啞如鏽鐵摩擦,"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慘。"
林風咬著牙不退半步,槍身震得嗡嗡作響。
直到黑霧突然消散,玉牌重新歸於平靜,他才發現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彎腰撿起一塊玉牌,觸感冰得刺骨,卻在掌心烙下一個暗紅印記——與後頸的印記完全重合。
"公子!"
遠處傳來馬蹄聲。
林風抬頭,見小桃騎在青驄馬上,發辮被風吹得亂飛:"公主讓您速回!
柳姑娘的飛鴿傳書到了,說是邊境要塞有要緊發現!"
林風將玉牌收進懷中,翻身上馬時看了眼穀口的殘碑。
晨霧不知何時散了,陽光照在"斷龍"二字上,他分明看見碑身紋路裡,有一道極淡的裂痕正緩緩延伸。
柳如煙此刻正縮在邊境要塞的瓦簷下。
她裹著敵國密探的玄色鬥篷,臉上塗著暗青脂粉,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下方軍情司密室的守衛剛換了班,兩個士兵拎著酒壇往偏房走,嘴裡罵罵咧咧:"這鬼天氣,老子守三個月密室連隻耗子都沒見著!"
"噓。"另一個士兵踢了踢腳邊的青石,"沒聽陸先生說麼?
'天命計劃'的卷宗要是丟了,咱們腦袋都得搬家。"
柳如煙的手指在瓦當上輕輕一叩。
她等的就是這句話。
昨夜她易容成送酒的雜役,摸清了密室機關——門楣第三塊磚往下按三寸,再往左推半尺。
此刻她貼著牆根溜到門前,指尖剛碰到磚縫,便聽見門內傳來鎖簧轉動的輕響。
"好險。"她抹了把額角的汗,閃身進去。
密室不大,正中央的檀木架上擺著十幾卷羊皮卷宗,最上麵那卷封皮寫著"天命計劃"四個燙金大字。
柳如煙剛要抽走卷宗,餘光瞥見架底有個銅匣,匣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咒文——是前朝用來封印邪物的鎖魂匣。
她鬼使神差地打開銅匣。
裡麵躺著半枚玉符,符上爬滿暗紅紋路,與林風昨夜得到的玉牌竟有幾分相似。
柳如煙剛要細看,窗外突然傳來巡夜梆子聲。
她心下一緊,將卷宗和銅匣一並塞進懷裡,反手將門閂扣上,借著陰影躍上屋頂。
月光被雲層遮住時,她已翻出要塞城牆。
柳如煙躲在枯樹林裡打開卷宗,泛黃的紙頁上畫著乾元十七座大城的地圖,每座城下都標著"傀儡種"三個字。
她指尖發顫,想起上個月在金陵城見過的怪病——百姓突然眼神空洞,見人就咬,當時隻當是瘟疫,如今看來
"這不是戰爭。"她將卷宗按在胸口,喉嚨發緊,"這是操控。"
與此同時,京畿外圍的廢棄驛站裡,蘇婉兒正將最後一道陷阱繩結係緊。
她穿了身玄鐵鎖子甲,腰間彆著父親留下的虎頭刀,刀鞘上的紅纓被風卷起,掃過腳邊被捆成粽子的官員。
"說,王雄餘黨藏在哪裡?"她蹲下身,刀尖挑起官員的下巴。
那官員四十來歲,兩鬢斑白,此刻卻像個孩子般哭嚎:"蘇姑娘饒命!
小的隻是傳個口信,真不知道他們藏在哪兒!"
蘇婉兒冷笑一聲,刀鋒在他腳邊的青磚上劃出火星:"你當我查不到?
三日前你去了城南破廟,和穿黑鬥篷的人說了半柱香的話。"她突然收刀入鞘,從懷裡摸出本《乾坤訣》殘卷,"我可以饒你,但你得幫我傳句話——告訴他們,蘇某的刀,專砍不長眼的。"
官員連滾帶爬地跑了。
蘇婉兒望著他的背影,轉身對躲在房梁上的十二名親傳弟子招了招手:"去把《乾坤訣》基礎心法傳給各城義軍,記住,先教守心訣,再教破勢式。"她頓了頓,又補了句,"若有人問起,就說這是林公子的意思。"
弟子們應了聲,轉眼消失在暮色裡。
蘇婉兒摸了摸腰間的虎頭刀,刀身映出她緊抿的嘴角——父親臨終前說"守住人心比守住城池重要",如今看來,這道理半點沒錯。
皇宮最深處的秘庫裡,楚瑤正踮著腳從檀木架上取下最後一盒"龍脈丹"。
她穿了身素色宮裝,發間隻彆著支青玉簪,卻比任何珠釵都醒目——畢竟全天下都知道,乾元最不受寵的傀儡公主,連首飾都是禮部撥的次品。
"公主,該換藥了。"小福子捧著藥箱進來,聲音壓得極低,"太醫院的劉院正說,龍脈丹的副作用得用雪參和赤芝調和,可這兩樣藥材"
"我知道。"楚瑤將丹盒塞進錦緞包袱,指尖撫過盒上的龍紋,"昨日我讓柳姑娘從南詔商隊買了雪參,赤芝在西暖閣的暗格裡,我今早取了。"她轉身時,發梢掃過牆上的畫像——那是她生母,二十年前因後宮爭鬥暴斃,畫像邊緣已經泛舊,卻仍能看出眉眼與她有七分相似。
小福子欲言又止。
楚瑤卻像沒看見,將包袱係緊後塞進他懷裡:"送到城門口的青布馬車,車夫是玄塵子的徒弟,他會帶你去前線。"她頓了頓,又輕聲道,"告訴將士們,這丹隻能用三次,用完三次"
"公主!"小福子急了,"您這是拿命換啊!"
楚瑤笑了笑,指尖掠過案頭的藥碾子。
碾子裡還留著半撮褐色藥粉,是她昨夜調配的解藥,"我們必須贏一次,哪怕隻是一次。"
青冥山的鎮魔陣再次亮起時,白藏的白衣已被血浸透。
他與玄塵子背靠背站著,掌心的青光與陣眼的金光交織,勉強抵住異界裂縫裡湧出的黑霧。
玄塵子的拂塵隻剩半截,發帶散了,白發沾著血貼在臉上:"白兄弟,這裂縫比昨日大了三寸!"
"我知道。"白藏的劍在發抖,劍身上的雲紋被黑霧腐蝕出幾個缺口,"幽主的分神在蘇醒。"
話音未落,裂縫深處突然傳來一聲輕笑。
那聲音像浸在寒潭裡的銀鈴,明明好聽,卻讓兩人後頸發毛。
白藏的劍嗡鳴得更厲害,他望著裂縫裡透出的紫芒,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個雨夜——他在破廟救了個渾身是血的男孩,那男孩的眼睛,和此刻裂縫裡的光,一模一樣。
"你終究還是來了。"白藏喃喃自語,聲音裡帶著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玄塵子轉頭看他:"白兄弟,你說什麼?"
"那不是敵人"白藏的喉結動了動,"那是另一個我。"
話音未落,裂縫裡緩緩走出一個與他容貌、氣息完全相同的身影。
那人穿著與他同款的白衣,隻是眼神冰冷如霜,腰間的劍鞘上纏著黑繩,"你才是假的。"
白藏的劍"當啷"落地。
他望著對方,突然想起昨夜在演武堂外聽見的對話——林風說,幽主將意識分成了兩半。
原來不止林風,連他
山風卷起兩人的衣擺。
白藏望著對麵的"自己",忽然笑了:"若我是假的,那你為何不敢靠近鎮魔陣?"
對方的瞳孔縮成針尖。
他剛要開口,遠處傳來清越的鳥鳴——是林風的信鴿。
白藏低頭看了眼腳邊的信筒,裡麵躺著半枚帶血的玉牌,與林風昨夜得到的那半枚,正好拚成完整的一塊。
"原來如此。"白藏彎腰撿起劍,劍身上的雲紋突然泛起金光,"林風說得對,這局,才剛開始。"
此時的斷龍穀,林風正站在塌陷的深坑前。
他後頸的紅印已蔓延至耳後,懷裡的《幽主傳》無風自動,紙頁嘩嘩翻到最後一頁,上麵寫著:"斷龍穀底,藏著幽主的本我。"
他望著深坑深處逐漸濃鬱的黑霧,短槍在掌心攥得發燙。
遠處傳來狼嚎,他卻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那個真正的"自己",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