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林風已在竹屋前的青石板上擺了四張矮幾。
他坐在主位,右肩殘印隔著單衣透出幽藍微光,像塊燒得半融的寶石。
蘇婉兒是第一個到的。
她腰間的劍穗被風掀起,露出劍鞘上“同生”二字的刻痕——那是去年中秋林風用匕首刻的,說等天下太平就換副新劍鞘。
此刻她盯著那兩個字,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劍柄,指節泛白。
“林公子。”柳如煙的聲音從霧裡飄來。
她依舊穿著月白繡蝶的裙衫,腕間探魂鈴卻用紅繩纏了三道,顯然昨夜沒睡。
見她落座,林風注意到她袖角沾著星點墨跡——定是翻查古籍時蹭的。
楚瑤來得最晚。
她捧著個檀木匣,發間銀步搖在霧中閃著細碎的光。
竹屋門檻高,她抬足時裙角掃過青石板,露出繡著並蒂蓮的鞋尖——那是蘇婉兒上個月硬塞給她的,說“公主該有雙像樣的鞋”。
此刻這雙鞋卻走得極慢,仿佛每一步都在丈量什麼。
“我要去觀星台遺址。”林風開口,聲音像浸過冰水的鐵。
蘇婉兒的劍“當”地磕在石幾上。
“那裡是禁地!二十年前崩塌時,三十六位先天境高手連魂魄都沒剩!”她的眼睛亮得反常,像兩簇燒得太旺的火,“你昨夜剛融合異識,現在去等於往鬼門關裡跳!”
林風沒接話,隻是抬起右臂。
殘印在霧中愈發清晰,幽藍光芒順著血管爬到指尖,在石幾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它在召喚我。”他說,聲音輕得像歎息,“不是敵意,是……歸屬。”
柳如煙突然傾身,盯著那片光紋。
她腕間探魂鈴突然炸響,驚得楚瑤手裡的檀木匣差點落地。
“造神銘!”她的聲音發顫,“我在天工閣殘卷裡見過——傳說這是上古修士用來‘重塑神格’的銘文,刻在青銅柱上,能引星辰之力灌頂。”
楚瑤終於打開檀木匣。
泛黃的手劄飄出陳腐的紙香,她指尖撫過某頁褶皺:“師父的《觀星錄》裡記著,‘造神銘非人力可刻,唯歸源之體能承其烙。若符應心,則鏡開兩界’。”她抬頭時,眼底有星子在晃,“你出生那晚,觀星台的星圖燈無故亮了三息。我當時在冷宮,親眼看見的。”
竹屋裡靜得能聽見霧水從屋簷滴落的聲音。
林風望著自己的影子,忽然笑了:“所以不是奪舍……是回家?”他的笑裡帶著幾分蒼涼,像春寒裡最後一片殘雪。
蘇婉兒的手悄悄摸向袖中。
那枚縛靈釘是楚瑤前日給的,說是能鎮住暴走的神魂。
此刻鐵釘的棱角硌得她掌心生疼,她盯著林風眼下的青影——那是昨夜融合異識時留下的,像塊洗不淨的墨漬。
“若你……”她喉頭發緊,“若你徹底變了,我該怎麼辦?”
是夜,演武場的月光格外冷。
蘇婉兒的劍劃破空氣,“斷嶽三連斬”劈碎第九塊青石時,碎石濺到她臉上,在額角劃出血痕。
最後一式她劈向虛空,劍刃嗡鳴如泣。
她跪坐在碎石裡,劍穗上的紅繩散了,“同生”二字在月光下格外刺目。
“你可以變強……”她對著風說,聲音比劍刃更碎,“但彆變成彆人。”
隊伍是寅時出發的。
觀星台廢墟在三十裡外的狼首山,沿途枯枝掃過車簾,像無數隻欲言又止的手。
聯盟守護高手走在最前,他們的玄鐵劍出鞘三寸,在晨霧裡泛著冷光。
“到了。”領路的老者聲音發顫。
殘垣斷壁間,九根青銅柱正從地底升起。
它們表麵的符紋與林風肩印一模一樣,在晨光裡流轉著詭異的金芒。
聯盟高手剛清開的塌陷處突然裂開,巨大的符陣在地麵蔓延,像朵血色的曼陀羅。
林風鬆開馬韁。
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和青銅柱的震顫同頻。
“它在說‘回來’。”他對蘇婉兒說,後者的手正按在縛靈釘上,“彆怕。”
他踏入符陣中央時,殘印突然灼燒起來。
劇痛從肩骨竄向識海,卻不如記憶清晰——他看見繈褓裡的自己被裹在褪色的青布中,看見老婦(他以為是乳母)在破廟前燒紙時,紙灰飄向狼首山方向。
“轟!”
九根青銅柱完全升起,在頭頂形成圓環。
星辰軌跡開始偏移,北鬥七星的光彙在一起,竟凝成模糊的人形輪廓。
高空處,一道戴青銅儺麵的身影踏雲而立,手中長杖刻滿與青銅柱相同的符紋。
“你終於來了。”那聲音像金屬摩擦,震得人耳鼓生疼。
林風突然反手擊向右肩殘印。
鮮血濺在青銅柱上,發出“滋啦”的聲響。
他蘸著血在半空畫符,符文逆向旋轉,竟將即將激活的陣法扯得扭曲。
“你等我?”他仰頭望向儺麵,笑容裡帶著幾分狠厲,“我也等你很久了。”
儺麵下的眼睛驟然收縮。
觀星台廢墟中央,九根青銅柱仍懸浮半空。
星辰投影凝而不散,像張未寫完的契約,在風裡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