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寨的火光在夜風中翻卷,將林風的影子拉得支離破碎。
他單膝跪在棺槨前,右肩符鏈滲著血,卻仍死死絞住那團逐漸消散的枯骨殘魂。
可就在殘魂發出最後一聲“天道……”的呢喃時,他忽然覺得喉間一甜——不是之前的傷,是更深處的痛,像有無數細針順著經脈往心臟鑽。
“咳……”他捂住嘴,指縫間滲出暗紅血沫。
更駭人的是,他的右手不受控製地抽搐起來,腕間青筋暴起如蛇,皮膚下竟有銀藍色紋路在遊走,與符鏈的光色如出一轍。
“林風!”蘇婉兒的聲音帶著風刃般的銳響。
她本在十步外與聯盟將領清剿殘餘暗衛,此刻發梢還沾著血珠,卻已提著染血的長劍衝過來。
她的玄鐵劍穗被血浸透,沉甸甸地垂著,可她的手比劍穗更穩——直到她看見林風的眼睛。
那雙眼的瞳孔裡,正閃過一絲與枯骨殘魂如出一轍的冷光,像淬了千年寒冰的刃。
“彆碰我……”林風喉間發出破碎的低吼。
他能感覺到體內有兩股力量在撕扯:一股是《乾坤訣》的溫厚真氣,正試圖護住心脈;另一股卻陰寒如深淵,順著符鏈倒灌進來,要重塑他的經脈、他的骨血。
五臟六腑仿佛被無形的手揉成一團,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碎玻璃。
蘇婉兒的手剛觸到他肩膀,就被他反手震得踉蹌後退。
她的玄鐵劍“當啷”墜地,震得掌心發麻。
她望著林風因劇痛而扭曲的臉,突然想起三個月前在邊境雪地裡,他為救她硬接山賊三刀時的模樣——那時他咬著牙說“我沒事”,此刻卻連謊話都懶得說。
“柳如煙!”她轉身大吼,聲音裡帶著從未有過的慌亂。
偏廳裡傳來書頁翻動的嘩啦聲。
柳如煙的青絲本用玉簪束著,此刻發尾散了幾縷,額角沾著墨跡——她正抱著《天工殘卷》副本瘋狂翻頁,指尖在“歸源之體”那一頁停住,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壓製殘魂就是同化自身!這符鏈是雙向的,他每絞緊一分,就離天工閣主的‘舊我’更近一分……”她猛地抬頭,目光穿透重重火光望向觀星台方向,“真正要斬的不是殘魂,是這具身體裡刻了百年的宿命!”
觀星台的琉璃瓦在夜風中輕響。
楚瑤跪在陣心,左手腕劃開的血珠正滴在“九轉安魂陣”的紋路裡。
她本就蒼白的臉此刻更無血色,卻仍將最後一朵“忘憂蕊”輕輕投入陣心。
花瓣墜入血池的瞬間,陣法泛起暖金色的光,像一張無形的網,順著天地元氣滲向鐵心寨方向。
“你不是誰的劍。”她對著陣心輕聲說,聲音輕得像怕驚飛了燭火,“你是那個在寒夜裡抄書到五更的人,是在公堂上替百姓說話的人……你是你自己拔劍的人。”
這聲呢喃隨著陣法波動鑽進林風識海時,他正被那股陰寒力量逼得幾乎要閉氣。
有那麼一瞬,他的眼前閃過無數碎片:蘇婉兒舉劍劈開擋在他身前的刺客時,劍穗上的紅絨被血浸得更深;柳如煙在破廟油燈下破譯密文,指尖因長時間握筆而泛青;楚瑤偷偷塞給他的那包桂花糖,甜得他在雪地裡差點掉眼淚。
“不……”他咬著牙,血沫濺在棺槨上,“我不要變成什麼弑神的刀。”
那股陰寒力量突然收緊,他的右手不受控製地掐住自己脖子。
在意識即將被吞噬的刹那,他望見蘇婉兒正在撿地上的劍——她彎腰時,劍穗上那枚他親手串的小玉珠晃了晃,是三年前他在集市花三文錢買的。
“蘇婉兒說過,鞘也能斬人。”林風突然笑了,血從嘴角淌到下巴,“那我就把自己煉成……斷刀的錘。”
他反手抽出符鏈。
那符鏈本是鎖殘魂的利器,此刻卻被他對準自己眉心。
銀藍真氣順著符鏈倒灌進識海,他痛得幾乎要昏死過去,卻咬著牙將符鏈往神庭穴裡壓:“你要我做鑰匙?我偏要把鑰匙砸個粉碎!”
枯骨殘魂的尖嘯驟然拔高。
棺槨表麵的符文成片剝落,像被烈火灼燒的紙。
林風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身體最深處裂開——不是痛,是解脫,像壓了百年的山突然移開。
他望著自己逐漸恢複清明的雙眼,又望向天際那道正在閉合的血縫,突然咳出一聲笑:“原來這才是……真正的斬鎖。”
可他的笑聲還未落地,天際便傳來一聲悶響。
那血縫閉合的刹那,烏雲裡滲出一股不屬於人間的威壓。
青銅儺麵的身影從雲後浮現,手中長杖輕點虛空,聲音像鐵塊相撞:“你斬了鑰匙,可門……已經開了。”
地底傳來轟然巨響。
三百丈深的密室裡,九根支撐了百年的青銅柱同時斷裂,裂聲像九聲悶雷。
九道血光從地脈中衝起,直貫天際九宮星位,將夜空染得像浸了血的綢緞。
林風仰頭望著那九道血光,眼中血絲密布,卻咧開嘴笑了:“門開了?”他伸手接住蘇婉兒遞來的劍,劍穗上的小玉珠撞在掌心,“正好,我倒要看看……門外站的,是哪路牛鬼蛇神。”
柳如煙的星盤在此時突然發燙。
她捏著星盤的手頓住,抬頭望向九道血光的方向——二十八星宿的位置正在扭曲,像被無形的手揉成了亂麻。
她指尖顫抖著掐算,耳邊卻響起殘卷裡那句被她忽略的批注:“九柱鎖九命,柱斷則……”
“小姐!”偏廳外傳來暗衛的急呼,“觀星台方向的安魂陣……在往下壓!”
柳如煙猛地抬頭。
觀星台的暖金色光芒正與血光對峙,楚瑤的身影在陣心搖晃,像風中的燭火。
她又看向林風——他正握著蘇婉兒的劍,劍尖直指天際,身後火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仿佛要與那九道血光較個高下。
鐵心寨的夜,從來沒這麼亂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