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權劍化作的流光撕裂長空,極致的速度帶來了劇烈的風壓,將蘇白的衣袍吹得緊貼在身上。
陸若泠似乎是想用這種狂暴的方式來宣泄自己的窘迫和羞惱,劍身嗡鳴不休。
然而,再極致的速度,也需要時間來跨越距離。
當那股最初的、帶著賭氣成分的衝勁稍稍平息,王權劍的速度漸漸穩定在一個依然迅捷卻不再那麼狂暴的層級時,周遭的景象,也開始以一種更加從容的姿態,浸入兩人的感知。
天,是真的要黑了。
第二天的黃昏,比昨日更加瑰麗,也更加沉靜。
太陽徹底沉入了遠方的地平線,隻留下天邊一抹驚心動魄的血色餘暉,頑強地對抗著自西方蔓延而來的深邃靛藍。
雲層被染成熾烈的金紅、溫柔的粉紫、沉靜的絳紅,層層疊疊,如同神明不經意間抖落的錦緞,鋪滿了整個西天。
高空中的風,帶著夜的涼意,拂過蘇白的臉頰。
極速飛行帶來的呼嘯聲減弱後,一種浩瀚的、近乎永恒的寂靜籠罩了他們。
腳下是飛速倒退的茫茫大地,已然模糊不清,唯有頭頂這片壯麗無邊的天穹,真實而清晰。
“”
“”
長久的沉默。
連趴在蘇白肩頭假寐的虹霓,也感受到了這氣氛的微妙變化,悄悄睜開了一隻豎瞳,好奇地看了看蘇白,又感應了一下劍身中陸若泠的存在,然後明智地選擇了繼續裝睡。
是蘇白先打破了這片寂靜。他依舊保持著半躺的姿態,隻是微微側過頭,目光投向那片燃燒的晚霞,聲音平緩,聽不出太多情緒:
“今天的晚霞,確實比昨天更盛大一些。”
他沒有提剛才迷路的事,也沒有再催促,仿佛隻是隨口一句感慨。
王權劍微微一顫。陸若泠的聲音隔了幾秒才響起。
“哼再好看,也不過是過眼雲煙。哪有本小姐的王權恒久璀璨?”
話雖如此,她的目光,顯然也膠著在那片絢爛的色彩上。
女孩子,哪怕是驕橫瘋癲如她,對這種極致的美麗,總有著天然的、無法抗拒的欣賞。
蘇白沒有反駁,隻是輕輕“嗯”了一聲,算是默認。
又是一陣沉默。
風聲似乎也變得溫柔起來,纏繞在劍身周圍,像是低聲的呢喃。
陸若泠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少了許多棱角,多了一些遲疑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悵惘。
“蘇白”
“嗯?”
“我們殺了熔岩之厄,沒管高山城那麼多人就這麼走了。”她似乎不是在質問,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整理著自己的思緒,“你好像一點都不在乎彆人怎麼看你,怎麼說你。無論是讚美,還是詆毀。”
蘇白依舊看著天邊,那抹血色正在一點點被夜幕吞噬,隻剩下邊緣淡淡的、溫柔的橘粉色。
“在乎有用嗎?”他反問,語氣平淡,“我在乎了,之前高山城就不會驅逐我?我在乎了,靈劍協會就不會強迫我去解約?世人的看法,是最廉價,也最善變的東西。聽多了,反而亂了自己的心。”
“是這樣嗎?”陸若泠的聲音更低了,“可人活著,不就是活在彆人的目光裡嗎?至少大部分人是這樣的。得到認可,獲得讚譽”
“那是大部分人。”蘇白打斷她,依舊沒什麼波瀾,“我不是。”
王權劍猛地一滯,差點從高速飛行中停下來。
“可是本小姐在乎!本小姐要所有人都知道,知道王權的威名!知道我陸若泠”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後幾個字幾不可聞。
知道她陸若泠什麼呢?
以前或許是想讓所有人都仰望她,羨慕她。
但現在似乎有那麼一個人,他的看法,比全世界加起來還要重。
蘇白沒有追問,隻是安靜地聽著。
夜色更濃了。
最後一絲橘粉色的霞光也隱沒不見,隻有幾顆最亮的星辰,開始在深藍近黑的天幕上閃爍,清冷而遙遠。
“喂,蘇白”陸若泠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脆弱的認真,“剛才在高山城門口,你用王權斬出那一劍的時候”
“嗯?”
“我感覺王權它很興奮。”她斟酌著詞句,在回憶當時那種奇妙的共鳴,“不是那種兵器嗜血的興奮,而是像是找到了找到了最契合它的那隻手。”
“它跟著我這麼多年雖然我也能發揮它的威力,但從來沒有從來沒有像在你手裡時那樣那樣光芒萬丈,好像它天生就該那樣揮出。”
蘇白沉默了。
“或許”過了好一會,他終於開口,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有些飄忽,“隻是因為它憋太久了,難得遇到一個九階的靶子,活動了一下筋骨而已。”
“不是的!”陸若泠立刻反駁,異常肯定,“絕對不是!我能感覺到!王權它它認可你!甚至有點喜歡你這個無賴!”
“一把劍的喜歡?”蘇白輕笑一聲,覺得這個說法很有趣,“你腦子糊塗了?”
雖然他之前也經常用劍的喜歡來調侃什麼,但是那都是玩笑話。
而此刻,他能感覺到,陸若泠似乎是真心的。
她真的是這樣覺得?
“本來就是!”陸若泠的聲音又帶上了幾分大小姐的蠻橫,但仔細聽,卻能聽出一絲底氣不足的羞赧,“王權是有靈性的!它的喜好,我很清楚!它它覺得跟著你,比跟著我更能更能實現它的價值!”
這話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隨即一股巨大的委屈和不甘湧了上來。
王權是她的劍!
怎麼能怎麼能更喜歡一個外人?!
但那種共鳴,那種蘇白握住王權時,劍身傳遞回來的、近乎歡愉的戰栗感,卻又無比真實。
蘇白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輕輕撫摸著身下冰涼而華麗的劍身。
暗金色的紋路在星光下隱隱流動,仿佛擁有生命。
他能感受到王權劍那殘存的、微弱的意識波動,確實並不排斥他,甚至隱隱有種親近感。
“或許吧。”
他低聲道,算是某種程度上的承認。
聽到這個回答,陸若泠反而沉默了。
周圍徹底安靜下來,隻剩下王權劍穩定飛行時,劃破高空寂靜氣流的微弱風聲。
星光如同碎鑽,灑落在這片無垠的夜空,也灑落在一襲白衣的蘇白和承載著他的華麗長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