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許久的沉默。
久到連高空的風都屏住了呼吸。
最終,還是陸若泠先開了口。
“喂,蘇白”
“嗯。”蘇白依舊望著那片已經被深藍徹底吞噬的晚霞方向,星辰在那裡顯得格外明亮。
“其實”她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鼓起勇氣,“王權它喜歡你,也沒什麼奇怪的。”
這話出口,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蘇白微微挑眉,卻沒有接話,等著她的下文。
“極光城陸家你知道吧?”陸若泠的聲音飄散在風中,帶著幾分自嘲,“聽起來很風光,不是嗎?千年世家,執掌東境,資源無數我一出生,就被冠上了‘天之驕女’的名頭。”
她陷入了回憶,語速不自覺地放慢了些。
“我記事起,聽得最多的就是‘若泠小姐天賦異稟’、‘不愧是陸家的麒麟女’、‘將來必定光耀門楣’嗬嗬,光耀門楣。”
她輕輕笑了笑,笑聲裡卻沒什麼溫度,“所以,我必須是最好的。無論是靈力修行、劍術、學識、禮儀我都要做到第一。因為隻有第一,才能得到那些讚美,才能看到父親難得的笑容,才能讓那些老東西們閉嘴,才能堵住所有人的悠悠之口。”
星光下,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但蘇白能感覺到,王權劍的劍身微微冷了幾分。
“我五歲引氣入體,七歲凝聚劍印,十二歲靈力化海,十五歲就已經在同輩中難逢敵手了。”
她平靜地敘述著,像是在說彆人的故事,“所有人都說我是天才,是極光城百年不遇的奇才。老師們誇我一點就透,長輩們讚我前途無量。那些所謂的對手,在我麵前連拔劍的勇氣都沒有。”
“聽起來很厲害。”蘇白終於開口,聲音平淡。
“是啊,很厲害。”
“可是厲害有什麼用呢?當我習慣了第一,習慣了所有人的仰望和讚美,這一切就變成了理所當然。做得好,是應該的;稍有不慎,哪怕隻是比‘預期’差了一點點,就會引來無數的惋惜、質疑,甚至是失望。”
“我記得有一次,城邦大比,我贏了,但贏得不夠漂亮,用了些他們覺得‘不夠光明正大’的小手段,雖然完全在規則允許之內。結果呢?勝利的歡呼聲都變了味。那些原本讚美我的聲音,開始竊竊私語,說我‘劍走偏鋒’,說我‘失了陸家風範’”
“我那時候才明白,他們喜歡的,或許不是‘陸若泠’,而是那個永遠完美、永遠符合他們想象的‘陸家大小姐’的符號。”
夜風吹拂著蘇白的臉頰,他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聽著。
他大概能理解那種感受,雖然他的經曆截然不同,但那種被標簽化、被期待所束縛的沉重感,他並非一無所知。
“所以啊”陸若泠深吸了一口氣,將那些沉重的過往隨著氣息一同吐出,“我開始變得嗯,用他們的話說,就是‘乖張’、‘瘋癲’、‘不可理喻’。”
“既然做什麼都會被議論,那索性就按我自己的方式來。我就是要用最華麗的劍招,就是要說最囂張的話,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看著我!就算他們不喜歡,就算他們在背後指指點點,那又怎麼樣?至少,他們記住的是‘陸若泠’,而不是那個完美的、虛假的符號!”
“我就是要告訴所有人,我陸若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不在乎你們怎麼想!我”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我其實也不是完全不在乎”
她小聲嘟囔了一句,快得幾乎被風聲掩蓋。
蘇白捕捉到了那句話。
一陣微風吹過,帶著夜的涼意,也吹散了陸若泠心頭的一些紛亂思緒。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聲音又帶上了幾分試探和緊張。
“喂,蘇白”
“嗯?”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討厭?”她小心翼翼地問道,聲音比剛才更低,“就是我這種性格又吵又鬨,還自戀得要死是不是讓你覺得很煩?”
問出這句話,她自己都覺得心跳漏了一拍。
她好像,從來沒有這麼在意過一個人對她性格的看法。
以前,彆人要麼敬畏她,要麼嫉妒她,要麼暗地裡罵她,她都覺得無所謂,甚至有點享受那種被關注的感覺。
但蘇白
他不一樣。
蘇白側過頭,星光下,他能隱約看到劍身上那股意識的波動也因為這個問題而變得有些緊張。
他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
“討厭倒也談不上。”
陸若泠的心稍稍放下一點。
“不過”蘇白話鋒一轉,“有時候,確實有點吵。”
“!!!”
王權劍猛地一顫,飛行的軌跡都晃了一下。
“吵?!”陸若泠的聲音瞬間拔高,剛才那點小心翼翼和脆弱蕩然無存,像是一種被戳到痛處的炸毛感,“本小姐這叫有活力!有氣勢!真性情!你懂什麼?!你這種悶葫蘆才無趣!”
她的聲音又急又快,像是機關槍一樣掃射過來,但仔細聽,那語氣裡更多的是一種慌亂和急於辯解的羞惱,而不是真正的憤怒。
“本小姐哪裡吵了?在高山城門口,是誰救了你?你被那幫刁民圍住的時候,是誰幫你出氣?要不是本小姐和王權,你現在說不定已經被那個鱷魚吃了!”
她越說越覺得委屈,聲音都帶上了點鼻音,“你居然說我吵?!”
蘇白看著夜空,嘴角微微勾起一個難以察覺的弧度。
他沒有反駁,也沒有安撫,反而淡淡地“嗯”了一聲。
“嗯?‘嗯’是什麼意思?!”陸若泠更急了,感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你給我說清楚!是承認本小姐說得對,還是敷衍我?!”
她控製著王權劍,微微側過劍身,想看看蘇白此刻的表情,但蘇白依舊保持著半躺的姿勢,隻留給她一個側臉。
“你這個人真是”陸若泠氣鼓鼓地,一時間竟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
說他討厭吧,好像又不是。
說他好吧他居然說她吵!
她哼了一聲,扭過頭,雖然她在劍裡並沒有實體,但意念上是這麼做的,不再理他。
但沒過幾秒,她又忍不住了,聲音悶悶地傳來:
“喂隻是有點吵嗎?沒有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