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綰綰喝了口茶，眼前升騰的煙霧，叫葉綰綰想起來了這麼一個人。
不過救他時，是因他身上的幻夢石。
後來她把人扔在羊頭穀就沒在意了。
倒是沒想到，幻夢境內他居然也出來了。
而且還逃過了雲浪堡的滅門之災。
這……還挺能活的。
葉綰綰問：“當初救你，不過是隨手，你不用記在心上。”
孫曲轉過頭，看著屋頂。
“我知道。”
“所以我出來之後，也沒想過謝你。”
葉綰綰笑道：“你倒是很誠實。”
孫曲眼睛通紅，“可我……不甘心。”
葉綰綰晃著茶杯，“不甘心什麼？不甘心被我搶了寶貝，還是不甘心什麼都沒得，想要借著這個機會落井下石報仇嗎？”
孫曲哽咽，“羊頭穀我失去了師弟跟師兄，我一直做夢都想要向葉倩報仇，出了幻夢秘境我就在等機會，可我一個人勢力單薄，隻能去告知師父，讓他們去跟無上宗要一個公道，可回了宗門，看著滿門的屍體，我一時不知道該去向誰報仇。”
“我不知道該向誰……”
“因為……他們全死了……”
孫曲眼淚滑落，“我還不知道是誰殺的。”
“報仇？報什麼仇，我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啊……”
葉綰綰微頓。
她沒記錯的話，幻夢秘境結束那會，距離大比還有大半年，所以那時雲浪堡就已經被滅了？
再聯想到當時的夢澤城。
葉綰綰有一個猜測，“那時的玄冥宗是不是也出事了？”
孫曲眼淚滑落，他沒想到葉綰綰聯想得這麼快，他很想要起來，可他起不了身，隻能跟著躺著。
“是。”
一句是，讓葉綰綰跟沈南舟一起看去。
“師父師兄都死了之後，我一個人四處流浪，四處查找真相，我不知道該去哪裡，就想著去與師父交好的玄冥宗，可等我再回到玄冥宗……”
孫曲聲音發緊，“他們整個宗門，一個活人都沒有了。”
“活人？”
孫曲啞聲道，“你們還記得悅來客棧的死人傀儡嗎？”
葉綰綰看向了沈南舟，似笑非笑道：“當然記得，我與我五師兄這輩子的第一次見麵，就在那。”
孫曲似乎也才想起來沈南舟，“對，他跟葉倩一起進來的。”
沈南舟：“……看來你記憶還是不好，我比她先進的門。”
但沈南舟這句聲明，場內無人在意。
沈南舟：“……”
孫曲啞聲說，“那些傀儡，就是玄冥宗煉製的。”
“而他們宗門……也全部被傀儡反噬了，當初帶我們進幻夢秘境的長老，在我們離開之後，也死了。”
孫曲想起來當年的那一幕，全身發抖，“他當時還坐在閉關室內，一天前還在跟我說話，可等我第二天去問候，卻半天等不來回應，等我去看的時候，才發現他的臟腑靈根金丹全部被掏空了，就剩下一具空空的皮囊。”
葉綰綰跟沈南舟一頓。
孫曲的聲音發緊，“我一碰，他就倒下了，我實在害怕，就跑了，可等我逃回了夢澤城，才發現……整座夢澤城的人，也全死了。”
孫曲眼睛通紅，他的聲音充滿了顫抖，“你們能想象嗎？整座城裡，就剩下我一個活人……”
“明明整座城的人都在動，他們還在討論今天吃什麼，可那些皮囊，一動就垮，一戳就漏氣，他們的生機……”
“全部沒了。”
孫曲說到這裡，有些手舞足蹈，葉綰綰上前，指間抵在了他的額間，為他注入靈力，穩住神識。
孫曲哭著說，“我太害怕了，我不知道該去哪裡。”
“我感覺到處都是死人，我就躲起來了。”
“慢慢的，我發現那些人隔一段時間就會消失，城裡的人也越來越少，我就一直在那守……”
“一直守……”
“最後被我發現一個秘密，那些死人過一些日子，就會固定進入一個地方，然後消失不見，隨著城裡的人越來越少，我總覺得自己不安全了，我就……”
葉綰綰聲音安撫，“彆怕，慢慢說。”
孫曲哭道：“我就裝成死人跟著他們，然後被送了過來。”
“等我醒來，我就在歸樓……”
“歸樓的地下……”孫曲顫聲哭著，“全是屍體，我找到了我師父的，找到了我師兄的，找到了好多人的。”
“但都已經成了殘魂。”
“我找到了他們，可他們已經……快散了。”
孫曲仰起頭，不敢讓眼淚掉落，“我不敢暴露自己，我就一直在等，等一個機會，因為我在那裡，還看到了玄冥宗的掌門。”
“他——是活著的。”
“我那時就知道了，夢澤城的百姓是玄冥宗殺的，玄冥宗的弟子是掌門殺的，他們與妖族的螣蛇合作，在此地吞噬跟收集生機，為騰蛇求一個突破的時機，他們想要掌控九州，他們想要複活墮仙，而參與這件事的不止一個玄冥宗，還有無上宗，禦仙宗，還有歸元門，還有葉家、黃家、段家……”
他的情緒漸漸激動，整個人都跟著煥發了新生機，可隨著一個又一個名字說出來，沈南舟跟葉綰綰卻知道不對了。
方鶴安拎著換好衣服的李萬知出來，就見這幕，方鶴安疾行幾步，忙給他施針，可方鶴安還是詫異。
“他的生機怎麼會流失得這麼快，你彆說話啊。”
可葉綰綰卻握住了方鶴安的手。
“師兄……”葉綰綰搖了搖頭。
孫曲……本來就快不行了。
孫曲還在說，“無上宗的掌門居然在，我看到了他們，他們想要害好多人，我不知道該找誰說。”
“我等啊等……等到了雲越他們，可雲越他們也被抓了，他們告訴我……”
“讓我等天一宗。”
“等天一宗……等葉綰綰。”
孫曲朝半空伸出手。
葉綰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孫曲流著淚，“我等了好久好久，終於等到了，歸樓炸開時，雲越跟我就推測是你們，我混在陸瑄的人裡麵，終於找到了你們。”
“把我的消息……告訴大家好不好，告訴其他宗門的人好不好……我不知道誰可以相信，但雲越說，天一宗的人可以……”
葉綰綰握著他的手，“我會的。”
孫曲在笑：“我的情報是不是很有用。”
葉綰綰點頭，“很有用，你守了三年多的情報，對修仙界來說，有大用，你……”葉綰綰聲音很輕，“你辛苦了。”
孫曲眼中有淚，卻十分自豪。
“是啊，我覺得我這輩子最厲害的事就是現在了……比報仇還厲害……我這一生，總算做了一件事……對不對……”
“對。”
葉綰綰輕聲說，“你很厲害。”
孫曲眼淚不停，他緊緊地握著葉綰綰的手，“歸樓的根，在夢澤城跟玄冥宗，想要毀歸樓，還要去夢澤城。”
“不要……忘記……”
“葉綰綰……”
“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隨著那隻手滑落，屋內幾人都沒出聲。
隨著孫曲的聲音安靜下來，屋內一陣死寂。
沒人知道，他這幾年是怎麼過來的，又帶著怎樣的信念，才會在說出這些話之後，生機儘消。
而在他懷裡，是一條條漂浮起來的仙緣。
全是他沒用過的。
是他的師兄，他的師父……
他的宗門。
孫曲最後死亡的時候，是含笑著的，而在他懷裡，還有一冊名單，上麵寫著他一個個記下來的名字。
那是他們雲浪堡的所有人。
不要忘記他們。
這是孫曲在扉頁寫的。
——不要忘記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