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政府禮堂內,劉文鋒走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續了足足三分鐘。
隨後,壓抑的氣氛,轟然引爆。
“反了!反了!這劉文鋒是真的反了!”何部長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大門的方向,對主位上的上峰哭嚎道:“領導!您都聽到了!他這是在擁兵自重,脅迫中央!此獠不除,讜國將永無寧日啊!”
“領袖,必須立刻下令全國通緝!將他定為叛國賊!”
“調集部隊!在他立足未穩之前,一舉殲滅!”
“不能再猶豫了!這是在養虎為患!”
一群大佬,像被捅了窩的馬蜂,嗡嗡地叫嚷著。
他們剛才被劉文鋒嚇破了膽,現在人走了,膽氣又回來了。
一個個義憤填膺,言辭激烈,仿佛不殺劉文鋒,就不足以表自己的忠心。
“夠了!”
上峰猛地一拍桌子,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他緩緩站起身,目光如電,掃過全場。
那些叫嚷得最凶的人,被他這眼神一掃,頓時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瞬間沒了聲音。
“通緝?調兵?”上峰的聲音沙啞而冰冷,“說得輕巧!我問你們,誰去通緝?誰去調兵?”
他指著何部長:“你嗎?你帶兵去?你打得過他那支從鐵原殺出來的虎狼之師嗎?還是說,你們誰的部隊,有把握能擋住他的飛機和坦克?”
何部長張口結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上峰又看向其他人:“你們覺得,我現在下一道命令,讓楊勇和李雲龍繳械投降,他們會聽嗎?還是說,你們想看到,明天一早,報紙的頭條是‘川軍嘩變,渝城告急’?”
整個會場,鴉雀無聲。
上峰的胸口劇烈起伏,他不是不氣,他是氣得快要爆炸了。
今天,是他這輩子最屈辱的一天。
這口氣,他咽不下。
但是,他更清楚,劉文鋒剛才說的話,句句屬實。
殺了他,整個國家立刻就會陷入內戰的泥潭。
霓虹國和岩安方麵,會笑掉大牙。他苦心經營了二十年的江山,很可能會在旦夕之間,土崩瓦解。
兩害相權,取其輕。
這個道理,他比誰都懂。
他緩緩地坐回椅子上,閉上眼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良久,他才睜開眼,眼神裡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深沉和冷靜。
“今天的事,到此為止。”他的聲音裡,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任何人,不得私下議論,更不得外傳。誰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彆怪軍法無情。”
“領導……”何部長還想說什麼。
“我說,到此為止!”上峰加重了語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何部長頓時打了個寒顫,不敢再作聲。
“散會。”
上峰揮了揮手,再也沒有看任何人一眼。
大佬們麵麵相覷,最終隻能帶著一肚子的憋屈和驚疑,陸陸續續地離開了會場。
他們知道,這場交鋒,是劉文鋒贏了。
而且是完勝。
這個國家的權力格局,從今天起,恐怕要改寫了。
很快,偌大的會議室裡,隻剩下了上峰和一直垂手站在他身後的代立。
“你怎麼看?”上峰端起那杯已經涼透了的茶,卻沒有喝。
代立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目光閃爍不定。
“一頭出了籠子的猛虎,而且……是餓了很久的猛虎。”
“是啊,猛虎。”上峰自嘲地笑了笑,“我本以為,把他叫回來,能給他重新套上籠頭。沒想到,他反倒是一口咬斷了韁繩,還想連我這個主人一起吞了。”
“那……領導的意思是?”代立小心翼翼地問。
“他不是要兵嗎?”上峰放下茶杯,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光芒,有憤怒,有無奈,但更多的,是一種毒蛇般的陰冷。
“給他。”
“給他?”代立愣住了。
“對,給他。”上峰的聲音壓得很低,“他不是要三十萬嗎?給他!他要槍,要炮,要糧餉,都給他!要什麼,就給他什麼!我要讓他吃飽,吃撐!把他喂成一頭誰也動不了的巨獸!”
代立的瞳孔猛地一縮,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領導英明。”
“他不是能打嗎?不是自詡為國為民嗎?”上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好啊!那我就讓他去打!去跟霓虹國人死磕!滿洲那塊骨頭,不是那麼好啃的!梅津美治郎手底下,可還有五十萬殘兵和上百萬僑民!”
“我要讓他去東北那片冰天雪地裡,跟鬼子拚個你死我活!等他打得筋疲力儘,元氣大傷的時候……”
上峰沒有再說下去,但代立已經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是一招“捧殺”,更是一招“驅虎吞狼”。
既然管不住這頭猛虎,那就把他放到一個更大的、更血腥的鬥獸場裡,讓他去跟另一頭更凶殘的野獸搏殺。
無論誰輸誰贏,最終得利的,都是他這個坐山觀虎鬥的漁翁。
高!實在是高!
殺人於無形,這才是真正的權謀之術!
“我明白了。”代立深深地鞠了一躬,“我這就去安排。隻是,這隻老虎的胃口,怕是不好滿足。”
“你去告訴他。”上峰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聲音飄忽,“他要的兵,可以給。但是,有三個條件。”
“第一,所有兵員,必須由中a央統一調撥,分批次送往津門。他不能私自從地方上拉人。”
“第二,他麾下所有部隊的番號、編製,必須上報國防部備案,接受中a央名義上的節製。”
“第三,收複東北之後,東北的行政主權,必須歸還中a央。他不能在東北搞獨立王國。”
代立一一記下,心中暗自佩服。
這三個條件,看似合情合理,實則處處是陷阱。
第一條,卡住了兵員的源頭和輸送節奏,防止他無限擴張。
第二條,是在法理上,將他的軍隊重新納入國府體係,為日後“整編”埋下伏筆。
第三條,更是釜底抽薪,斷絕了他割據一方的根基。
隻要劉文鋒答應了這三條,就等於自己給自己,重新套上了一層無形的枷鎖。
“去吧。”上峰揮了揮手,“記住,姿態要放低。他要麵子,就給他麵子。但是,這三個條件,一字不能改。”
“是。”
代立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空曠的會議室裡,隻剩下上峰一個人。
他緩緩睜開眼,看著天花板上那盞華麗的水晶吊燈,喃喃自語。
“年輕人,路還長著呢……我們,慢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