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林忠道命令放棄灘頭陣地的消息，像一陣風，迅速吹遍了第108師團的每一個角落。
師團部裡，矢矧莊司大佐的辦公室，快要成了軍官們的“訴苦大會”現場。
“參謀長！這簡直是胡鬨！我從未聽說過有哪支帝國軍隊，會在敵人還沒露麵的時候，就主動放棄自己的防線！”一名聯隊長把軍帽狠狠地摔在桌上，氣得滿臉通紅。
“是啊！矢矧閣下，我們師團的名譽，都要被這個新來的給毀了！這要是傳回東京，我們第108師團豈不成了全軍的笑柄？”
“我懷疑他根本就不懂陸戰！他就是個‘鎂吹’，骨子裡早就怕了！這樣的人怎麼能指揮我們進行本土決戰？”
矢矧莊司陰沉著臉，聽著部下們的抱怨，一言不發。
他內心的憤怒和困惑，比任何人都要強烈。
但他畢竟是參謀長，在師團長沒有被正式免職前，他必須維持軍紀。
“都給我安靜！”他一拍桌子，喝止了眾人的喧嘩：“師團長的命令，我們必須執行！但在執行的同時，我會將這裡的情況，原原本本地上報給大本營陸軍部！請大本營來裁決！”
軍官們憤憤不平地散去，而另一邊，普通士兵的營地裡，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尤其是那些剛剛被征召入伍的少年兵，簡直像是提前過節一樣。
“哈哈，太棒了！再也不用挖沙子了！”一個名叫健太的少年，把工兵鏟當成三味線，在營房裡又彈又唱。
“聽說那個新來的將軍，以前在鎂國待過，肯定是被那邊的花花世界給弄得不想打仗了！”另一個少年躺在通鋪上，翹著二郎腿，鎂滋滋地說道。
“管他呢！隻要不讓我們去送死就行！我可聽說了，劉文鋒的軍隊，炮火猛得嚇人，一輪炮擊下來，整個陣地都會被翻過來，躲都沒地方躲。”
“那我們現在乾什麼？天天在這裡曬太陽嗎？”
“曬太陽多好！總比在沙灘上被曬成魚乾強！”
老兵們則大多沉默著，他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擦拭著自己的武器，眼神複雜。
他們經曆的戰爭更多，隱約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一個能被派來擔任師團長的人，絕不可能是一個傻子。
在這片混亂和喧囂中，唯一置身事外的，隻有栗林忠道本人。
接下來的兩天，他就像一個苦行僧，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帶著一個水壺和幾塊飯團，獨自一人在自己負責的防區內徒步勘察。
他走遍了每一寸海灘，用腳步丈量著距離。
他會花上一個小時，靜靜地觀察潮汐的變化，在筆記本上記錄下漲潮和退潮時的水位線。
他不止看海灘，更仔細地研究著海灘後麵的地形。
那些犬牙交錯的珊瑚礁，那些不起眼的石灰岩山丘，那些茂密的甘蔗林和灌木叢……他把所有的一切，都詳細地繪製在了自己的地圖上。
士兵們遠遠地看著他們的師團長，像個瘋瘋癲癲的土地測量員一樣在海邊遊蕩，更加堅信了之前的判斷。
“看，我們的師團長大人又在‘散步’了。”一個正在偷懶的士兵，對同伴擠眉弄眼。
“我看他不是來指揮打仗的，是來這裡度假的吧。”
隻有矢矧莊司，在派人悄悄跟蹤了兩天後，內心泛起了一絲嘀咕。
他發現，栗林忠道並非在閒逛。
他繪製的地圖，比工兵部隊的製式地圖還要精準，甚至連每一處岩石的硬度和土壤的構成，都有詳細的標注。
這個男人，到底想乾什麼？
第三天清晨，栗林忠道終於結束了他的勘察。
他召集了所有聯隊長以上的軍官，在師團部的作戰室裡開會。
當軍官們走進作戰室時，都愣住了。
牆上掛著的，不是製式的軍事地圖，而是一副巨大的，由栗林忠道親手繪製的海岸地形圖。
上麵用各種顏色的線條和符號，標記著密密麻麻的信息。
栗林忠道站在地圖前，麵無表情，眼神卻銳利如刀。
“諸位，”他開門見山：“這兩天，辛苦大家了。我知道，很多人對我之前的命令不理解，甚至很憤怒。”
軍官們低著頭，沒人說話。
“不過，從今天開始，你們的‘假期’結束了。”栗林忠道拿起指揮棒，在地圖上畫出了一條平行於海岸線的紅色長線：“這條線，距離海灘平均兩百米。”
他頓了頓，說出了那個讓所有人再次震驚的命令。
“以這條紅線為基準，所有部隊，開始向內陸挖掘。”
“挖掘？”一個聯隊長不解地問：“師團長閣下，您的意思是……我們重新構建第二道防線？”
“不。”栗林忠道搖了搖頭，嘴角似乎還帶著一絲冷峭的笑意：“我們不建要塞，我們建一個……蟻穴。”
“蟻穴？”
所有人都麵麵相覷，完全不明白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栗林忠道用指揮棒在地圖上那些他標記出的山丘和岩層之間，畫出了無數條縱橫交錯的虛線，那些虛線彼此連接，如同一張巨大的蜘蛛網，覆蓋了整個防禦縱深。
“我要你們挖的，是地道。無數條彼此連通，能夠快速機動，能夠隱蔽兵力，能夠儲存彈藥和糧食的地道。”
“我們的炮兵陣地，要藏在山體的反斜麵。我們的醫院，要放在最深的地底。我們的每一個士兵，都要學會在地底下吃飯、睡覺和戰鬥。”
“敵人登陸時，他們看到的，將是一片空無一人的海灘。但當他們踏上這片土地，我們就會從成百上千個他們意想不到的洞口裡鑽出來，從他們的側麵，從他們的背後，向他們射擊，然後迅速消失。”
“我們要把整個流球的地下，變成一座巨大的、能吃人的迷宮。我們要讓每一個踏上來的敵人，都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不，是地道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
作戰室裡，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栗林忠道這個瘋狂而又大膽的構想給震住了。
這已經完全顛覆了他們從陸軍士官學校學來的一切知識。
這根本不是什麼正規的戰法，這更像是……土匪的打法！
“師團長閣下！”矢矧莊司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再也無法忍受了：“這……這是懦夫的戰術！是老鼠的戰術！大霓虹皇軍的榮耀，不允許我們像鼴鼠一樣躲在地下！我們的天職，是在陽光下，與敵人堂堂正正地決戰，然後光榮地戰死！”
“決戰？戰死？”栗林忠道猛地轉過身，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盯著矢矧莊司，“矢矧君，我問你，士兵的目的是什麼？”
“是為天皇陛下和帝國獻出生命！”矢矧莊司想也不想地回答。
“錯！”栗林忠道一字一頓地說道：“士兵的目的，是儘可能多地殺死敵人，然後想辦法活下來，去殺更多的敵人！而不是排著隊，去進行一場華麗的集體自殺！”
他用指揮棒重重地敲擊著地圖：“醒醒吧，諸位！萬歲衝鋒的時代，在劉文鋒的機關槍和重炮麵前，就是一個笑話！當敵人的艦隊能在一小時內，把幾萬噸鋼鐵砸到我們頭頂上的時候，所謂的‘榮耀’，除了讓你死得更快一點，沒有任何用處！”
“士兵的生命，不是冰冷的數字。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有家人在等待他們回家。我的責任，不是帶他們去光榮地死去，而是帶領他們，用最有效的方式，去贏得這場不可能的戰爭。”
“所以，收起你們那套可笑的武士道吧。從今天起，在第108師團，隻有一條準則——活下去，然後殺死敵人。”
“現在，都給我去挖！”
栗林忠道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鋼鐵，砸在每一個軍官的心上。
當這個新的命令傳達到基層時，剛剛開心了兩天的少年兵們，哀嚎聲一片。
“什麼？又要挖？”
“我寧可去挖沙子！這石頭怎麼挖啊！”
“我們的師團長，怕不是個礦工頭子出身吧？”
抱怨歸抱怨，但在軍曹們的皮鞭和嗬斥下，整個第108師團，都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建築工地。
叮叮當當的敲擊聲，取代了海浪聲，成為了流球海岸線上的主旋律。
矢矧莊司雖然一百個不情願，但作為軍人，他還是忠實地執行了命令。
他把那些抱怨的軍官們全都趕到了第一線，親自督促著挖掘進度。
栗林忠道站在一座小山丘上，俯瞰著下方那片熱火朝天，卻又顯得有些雜亂無章的工地，他的表情，在海風中，依舊看不出任何波瀾。
他知道，這隻是第一步。
一個巨大的蟻穴，隻有框架是遠遠不夠的。
它還需要血液，需要神經，需要一顆能夠指揮它靈活運轉的大腦。
而這些，比挖洞要困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