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話鋒一轉,鋼筆的金屬筆帽在光潔的桌麵上輕輕敲了一下,“執行才是關鍵。供應鏈是命脈,工廠那邊的生產流程和質量抽檢,你必須親自盯,或者找一個絕對信得過、懂行的人去盯。物流環節,合同條款摳死,尤其是丟件、延誤、清關失敗的責任劃分和賠償。推廣,彆迷信數據,小步快跑,用最少的錢測試出有效的渠道再放大。”
他每說一句,王慧芳就用力點一下頭,飛快地在那個不離身的筆記本上記錄著關鍵詞。
像極了一個正在上課做筆記的學生仔。
“最後,”陳默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銳利地鎖住王慧芳,“記住,這五十萬不是風投,是我給我妹妹的一張彩票。贏了,是你們的運氣和本事。輸了,”
他頓了頓,語氣沒有絲毫波瀾,“那就吸取教訓,想想下次怎麼把彩票刮得更好看一點。彆想著再來找我填窟窿。”
這話說得直白甚至冷酷,徹底撕碎了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
王慧芳的臉白了白,隨即眼神卻更加堅定。
她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我明白,陳哥!謝謝您給的機會!我一定…一定把它當最後的機會來做!”
陳默不再多說,揮了揮手。
王慧芳如蒙大赦,站起來抱起自己的包深深地鞠了一躬
腳步有些發飄但異常迅速地退出了辦公室。
門輕輕合上。
辦公室裡再次恢複了安靜,隻剩下陽光在緩緩移動。
陳默重新拿起保溫杯,喝了一口溫熱的茶。
枸杞淡淡的甜味在舌尖化開。
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著樓下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同事和不遠處綠化帶的蔥蘢綠意。
街邊的樹木被陽光一照,葉子綠得發亮,仿佛每一片葉子都在歡快地跳躍,訴說著對這陽光的喜愛。
王慧芳那份計劃書裡的拚命勁兒,像一顆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陳默心底激起一絲微瀾,但很快就被更龐大的、關於渡河項目全球部署的壓力所覆蓋。
而事實上他也隻給了王慧芳不到20分鐘的時間。
此刻的他拿起手機,撥通了渡河項目組er項目經理李峰的電話,聲音恢複了工作狀態慣有的冷靜和效率:
“李工,馬來西亞數據中心兼容層鎖機製的臨時方案測試報告我看完了。波動壓下去了,但隻是治標。通知中間件組,原定的鎖管理模塊重構提前,優先級調到最高。我要在下周三的周例會上看到詳細方案和時間表。”
電話那頭傳來李峰恭敬的應答。
窗外,蓉城春日午後的陽光正好,樓下人潮湧動。
無數微小的夢想和龐大的野心在這座城市裡交織、碰撞、沉浮。
陳默放下手機,目光掠過桌上那份厚重的計劃書,最終落回窗外廣闊的天地。
這張五十萬的“彩票”,已經刮開了第一個角。
是“謝謝惠顧”,還是能搏出一個“小獎”,就看那個女孩自己,能在這片現實的荊棘地裡,掙紮著走多遠了。
而陳默不知道的是,此刻在蓉城的另一處卻正在發生著一場關於他的激烈爭吵。
ocg大廈二十八層的消防通道裡,煙霧濃得化不開,像一團凝固的灰色棉絮,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代海濤背靠著冰冷粗糙的水泥牆。
指間的玉溪已經燒到了過濾嘴,燙得他指尖一縮,才猛地驚醒般將煙蒂狠狠摁在腳下早已布滿焦痕的地麵上,碾了又碾。
他煩躁地抓了把頭發,本就淩亂的發型更像炸了毛的刺蝟。
“老徐,你他媽給我打住!”代海濤的聲音嘶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怒,還有一絲被冒犯的尖銳,“我腦子笨,你掰開了揉碎了給我說!綁他?怎麼綁?還他媽要‘等比轉讓’?你是不是被九十億衝昏頭了?!按白紙黑字的協議,這輪融資,該割肉的本來就是他陳默一個人!”
他猛地站直身體,因為激動,聲音在空蕩的樓梯間激起嗡嗡的回響,震得頂燈都仿佛在晃:“當初簽協議,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b輪融資,他陳默的防稀釋條款保護的是誰?保護的是咱倆!是他媽咱倆的股份不被衝淡!是他默子拿真金白銀出來,簽了字畫了押,保證咱們倆創始人不會被資本擠到角落裡去!這是規矩!是他給咱們倆的定心丸!是情分!”
代海濤越說越激動,眼睛瞪得溜圓。
布滿血絲的眼白裡燃燒著被顛覆認知的怒火:“現在鵝廠的錢來了!要買15的股份!按規矩,該誰出?該他陳默出!他是占股34的股東,優先保障咱們倆不被稀釋,那就得從他自己的碗裡扒拉出15來喂鵝廠!這他媽才是天經地義!是他簽了字畫了押認下的責任!”
他喘著粗氣,像一頭被逼到牆角的困獸,死死盯著對麵沉默抽煙的徐振宇:“老徐!咱們是創始人!靈境是咱們的孩子!《亂世群雄》是咱們熬了多少通宵摳出來的!《鏡像追緝》…”
提到這個名字,代海濤的聲音陡然一哽,那股暴怒的氣勢像是被戳破的氣球,泄掉了一半。
隻剩下濃烈的不甘和一種更深沉的焦灼,“…《鏡像追緝》是牛逼!是默子指的方向!可沒有咱們哥倆帶著團隊沒日沒夜地肝,把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變成一行行代碼、一張張原畫、一個個能跑起來的係統,它再好的點子也他媽是空中樓閣!功勞簿上,咱們哥倆的名字排在他前頭,這有錯嗎?!”
“沒錯!” 一直沉默抽煙的徐振宇猛地抬頭,聲音不高,卻像淬了火的鐵,硬邦邦地砸了出來,打斷了代海濤的宣泄。
他把手裡還剩大半截的煙狠狠摁滅在旁邊的金屬垃圾桶上,發出刺耳的“滋啦”聲。
昏暗的白熾燈光下,徐振宇的臉色同樣疲憊,但他的眼神卻異常清醒,甚至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冷靜。
他往前踏了一步,逼近情緒激動的代海濤,兩人幾乎鼻尖對鼻尖,濃烈的煙草味混雜著壓抑的氣息。
“功勞簿上,咱們的名字排前頭,沒錯!”徐振宇盯著代海濤通紅的眼睛,一字一頓,聲音低沉卻帶著穿透力,“《亂世群雄》是咱倆的骨血,《鏡像追緝》的成功,技術落地、團隊管理、版本迭代,哪一樣不是咱們帶著人拚出來的?沒有咱們,再好的點子也是紙上談兵!這我比你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