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弘曆一大早又被雍正叫了去。
讓弘曆沒想到的是,弘時和弘晝也被雍正一同叫了去。
“哼,這個老八,居然請旨讓色亨圖襲安郡王爵,言非以此收人心,而不可火耗歸公。”
“大有朕不依他,他就不支持朕推行火耗歸公的意思。”
雍正在弘曆等來到自己麵前後,就開門見山地表達起了對老八的不滿。
弘時聽後,不禁微微變色。
弘曆則在這時,開始思忖著,雍正傳見自己和弘時、弘晝來,且在自己這些人麵前,控訴老八到底有什麼目的。
弘晝也同樣麵露疑惑之色。
這些日子,弘曆也聽說過火耗歸公,知道這是雍正繼推廣試行攤丁入畝後,又打算推行的一項重大國策。
很明顯,雍正在推行新政方麵很急。
在雍正元年年初,他就開始著手追補虧空,廢部分賤籍,確定秘密立儲製度。
到雍正元年年底,他就開始著手議定攤丁入畝的事。
現在,不過才雍正二年年初,雍正又急不可耐地開始要推行火耗歸公。
對於雍正這麼急切地改革,不肯給權貴官僚絲毫喘息的時間,他也能理解。
畢竟,雍正年歲不小,不清楚會在什麼時候駕崩。
兩年,三年,五年,乃至十年,二十年?
都說不準。
儘管,弘曆自己清楚,曆史上的雍正在位十三年,但在這個時代的人,包括雍正自己,是不清楚的。
所以,雍正自然恨不能儘快把想推行的新政都推行下去。
要不是,雍正也怕過急生亂,恐怕,早在去年就要火耗歸公了,而不是像現在,隻還在讓王公大臣們商議此政。
弘曆感覺,雍正這時提出這個,也有想聽聽自己這些人對火耗歸公的看法的意思。
因為,這意味著,他的這些國策在將來能不能被繼承下去。
福惠還小,他隻能先問弘曆、弘時、弘晝這三位還年紀較長的三位皇阿哥。
雖然,弘曆知道,他現在是成為將來皇帝希望最大的皇子,昨晚雍正也明確告訴他,他青睞年羹堯,寵愛福惠,也隻是保護他,順便也的確有想多陪陪福惠,讓福惠更快樂進而更健康長大的意思。
但弘曆也明白,世事難料,所以,雍正還是不得不在特彆關注弘曆的同時,也還是看看弘時、弘晝的態度。
畢竟,雍正的兒子不多。
除了弘曆這種來自知曉曆史答案的人,就是雍正本人,也不敢完全保證,將來繼承他大位的,就一定會是弘曆。
但也因此,弘曆也越發好奇,弘時曆史上到底是做了什麼,會在雍正兒子本就不多,也就是說,備選皇儲本就不多的情況下,而於一年多以後,還是被雍正過繼給老八。
當然,弘曆現在也不好多去想這個,隻在這時認真問著雍正:“汗阿瑪,八叔可能是擔心火耗歸公的推行,會進一步得罪天下權貴官僚。”
弘曆這麼說後,雍正頓時就臉上結了一層嚴冰。
弘時和弘晝也陡然變色,看向弘曆。
他們都沒想到,弘曆這麼大膽,居然為老八說話!
不要命啦?
弘時甚至有些竊喜。
雍正也在這時嗬嗬冷笑起來:“你還挺會為你八叔開脫的。”
“汗阿瑪明鑒,兒臣不是為八叔開脫,兒臣隻是對八叔這樣做的動機予以揣測,但同時,兒臣不同意八叔在這麼認為的情況下,而采用這種市恩於有罪宗室的辦法去應對。”
“因為,兒臣愚以為,讓安郡王的子嗣襲爵,並不會讓權貴官僚感恩,他們隻會認為這爵位視為自己應得的爵位,而天下權貴官僚依舊會對火耗歸公不滿。”
“畢竟,火耗歸公後,影響的是在京權貴的三節兩壽的程儀收入,與冬夏兩次的冰炭之敬,還有地方官吏的收入。”
“真要解決此事,得以利疏導整個官僚才可,非市恩於個彆王公大臣就行,八叔這樣做,其實並不是對症下藥!”
“所以,兒臣愚以為……”
弘曆這麼說著的時候,雍正越聽越忍不住頷首,神色也漸漸緩和:“說下去!你以為要怎麼做?”
“在火耗歸公的同時,當推行養廉銀製!”
弘曆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知道曆史答案,可以說是開卷考試的他,說的毫不猶豫。
雍正兩眼一亮。
因為弘曆簡直說到了他的心坎上!
但同時,雍正又擰眉問著弘曆:“你怎麼想到了這個?”
“兒臣這段時間,向十三叔請教過,關於火耗歸公的事。”
弘曆這時回道。
“而兒臣因此知道,火耗歸公,利雖在於明確火耗標準,稅賦明確,限製有的官員私征濫派,同時集中財權於朝廷,但弊則在於增加地方錢糧困難,降低地方靈活賑災平叛的能力,限製了地方官斂財的能力。”
“所以,兒臣想著,要讓地方官不因為地方錢糧過度不足而為維係衙門開支,被迫在火耗歸公的基礎上,又巧立其他耗損名目;乃至被迫收地方縉紳大戶孝敬來維持衙門運轉,就得把火耗歸公後,給地方官員一筆錢,讓其維持開支,以免其打著安穩地方民情的名義喪失廉德。”
“這樣……”
“也能夠有充裕的錢,去維持與上官的關係,和招待過境大員。”
據弘曆所知,清朝官員最大的開支,很多時候不是自己個人的享受,而是給上官送禮以及招待過境官員,這兩項都是大頭。
晚清大員張集馨就在回憶他當糧道官時也說,光是給西安將軍的三節兩壽,他都得每次送銀八百兩,又表禮、水禮八色,門包四十兩一次,兩都統每節送銀也要兩百兩,水禮四色;
另外……
他還得統籌地方對過境大員負責招待。
每次招待,要上席五十桌,中席十四桌,上席必燕窩鹿尾,中席必魚翅海參。
關鍵是,大宴無月沒有,小宴無日沒有。
另需備程儀,哪怕是章京這樣的小官過境,也得備程儀一二十兩到四五十兩不等。
他作為糧道,還得給京官每年準備炭敬五萬兩。
而他的糧道每年收入也就約六萬兩。
所以,收支不抵時,據他自己回憶,他全靠養廉銀支撐衙門日常運轉。
清朝眼下,地方上雖然沒有養廉銀,但火耗收入,卻是承擔了送禮和招待後的日常運轉所需資金。
雍正把火耗歸公,讓火耗收入雖然標準化,明確化,但也的確會影響地方運轉。
弘曆也就趁此說出了這個問題。
“如此一來,兒臣就想到了‘養廉銀’這個詞。”
“顧名思義,朝廷是為養廉而額外撥錢於地方官員。”
“這樣,但凡有點廉恥的,就不會過度貪婪,讓火耗歸公變成弊政。”
“而對於過度貪婪的,在養廉銀製度推行後,還在欽定火耗標準外加征的,在被朝廷懲治時,也沒有理由再詭辯說,自己是為穩定地方而不得不額外加征。”
“更重要的是,朝廷是把錢給到地方官員手裡,不是讓地方官員自己去通過胥吏士紳征收,而這也會讓流官在地方更有權力控製地方,而不用看縉紳大戶臉色,乃至胥吏臉色。”
“如此無形之中,也加強了親民官在地方的權力。”
弘曆說後就向雍正拱手:“兒臣若有說的不對之處,還請汗阿瑪指正。”
“你說的很好,你與朕不謀而合!”
雍正笑著說了一句。
弘時和弘晝皆有些愕然。
他們沒想到弘曆會猜到雍正在想什麼。
但接著,弘時又不禁偷偷撇嘴。
因為他突然想起,雍正昨晚留弘曆養心殿臥談的事了。
他覺得,很可能是雍正提前告知了弘曆,故意讓弘曆今日在他和弘晝麵前這樣表現一番。
這讓他越發覺得,自己汗阿瑪偏心弘曆偏心得太過,居然親自給弘曆喂表現其理政能力的機會!
同時,弘時也因此更加想不通,他想不通為何雍正這麼厚待弘曆。
妒火讓弘時快要失去理智。
而雍正這裡,倒是沒有注意到弘時的神色有變化,隻突然又神色凝重地說:
“對於你們八叔趁火耗歸公事為自己妻族要爵位的事,屬於假公濟私,心裡藏奸之舉,且很可能是受八福晉指使!”
“但他到底是你們八叔,朕不忍因此治罪,也不好因其議政建言不對就治罪,隻有意下嚴旨訓飭他,且打算派你們去,也好給你們八叔一些麵子,你們誰願意領旨去訓飭你們八叔?”
弘曆想了想,知道雍正這是試探他們,對新政的忠心,對他這個汗阿瑪的忠心,有多堅定。
而在這個時候猶豫,就越是會領下這個任務,越是會被雍正認為這人在潛意識裡同情老八。
所以,弘曆先主動站出來:“兒臣願往!”
弘晝見弘曆都這麼說了,也跟著出來:“兒臣也願往!”
弘時沒有立即站出來。
他可以做到不再和老八來往,但他做不到奉旨去訓飭老八,因為他擔心他要是沒有老八的支持,將會什麼也沒有,而徹底失去一切。
再有,他與老八的感情,到底和弘曆、弘晝與老八的感情不一樣。
他從小就和老八、老九來往更多,在雍正還和老八關係不錯的時候,他就已經是老八家裡的常客,他也在老八身上投注了太多精力。
所以,弘時猶豫了。
“弘時,你在猶豫什麼?”
雍正也在這時看向了弘時。
弘時見雍正這麼一問,猛然一顫,而立即拱手說:“回汗阿瑪,兒臣在想,自己和八叔來往比較多,兒臣若在這個時候驟然答應,可能會顯得太絕情。”
弘時想到了老八教給他的辦法,那就是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時,乾脆對雍正坦誠以待。
雍正的確神色緩和了些,但也嗬嗬一笑:“你這樣顧忌私情,如何能成大事,如何能讓那些心裡藏奸者從此不敢輕易利用你,打著你的名義來對抗朕對抗國策?”
“你不想去,朕偏要你去,而且,你也更值得去!”
雍正接著又開了口。
弘時聽後也不敢拒絕,隻咬著牙作揖:“汗阿瑪責備的是,兒臣明白了,兒臣願意領旨去訓飭八叔!”
弘曆看了弘時一眼。
在他看來,雍正這樣做的確是為弘時好,讓弘時用這種方式,主動讓那些企圖打著弘時名義反對改革的人,不好再與弘時接觸。
可見,雍正即便是現在也還是在把自己的三兒子往自己這邊拉,隻是能不能拉成功,就得看弘時自己的悟性和選擇了。
“你們覺得當如何訓飭你們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