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
“暗結朋黨的都自己站出來了。”
“朕就說,他謝濟世一個浙江道禦史怎麼就敢無視朕的旨意,繼續鬨事,繼續攻訐田文鏡?”
“原來,他背後還有你們這些為他撐腰的八旗重臣!”
“還有誰要為他們說話?”
弘曆看出來的端倪,雍正自然也能看出來,甚至表現的很氣憤。
整張臉已鐵青如壓在天際的黑雲。
雍正還在這時問起滿朝大臣來,且喝道:“都站出來!”
誰知。
弘曆的十三叔允祥這時站了出來,在雍正麵前說道:
“四哥!”
“臣弟也為謝濟世、李紱求情,兩人雖狂悖,但臣弟聞兩人素來清直,若因彈劾田文鏡而殺這兩人,那將來誰還敢為您揭露權臣罪過?”
“誅戮言官也恐寒天下士子之心!”
允祥繼續補充了一句。
很多大臣都不禁瞪大了眼。
允祥的出列讓他們很意外。
但弘曆卻是明了,而暗笑不已。
他知道十三叔和雍正是在唱雙簧。
因為,雍正和允祥不是真的打算要跟官僚集團徹底決裂。
畢竟,新政也還需要通過官僚集團去執行和實現。
再加上,田文鏡的官紳一體納糧當差本就屬於過於激進的政策,是把士紳的特權徹底削去的策略。
雍正也沒想過要在全國推廣,隻是想在河南推行,而讓天下官紳們知道,在遇大災大難時,如果過於自私,就等著被取消所有特權。
所以,不能皇帝雍正在寧肯跟整個官僚集團對抗,也要在河南推行官紳一體納糧當差時,允祥這位首席議政王大臣也跟著對抗。
那樣就屬於亂來了。
但雍正這裡,依舊盛怒不已,但口氣已經好許多:“他李紱一沽名釣譽之人,自我標榜清直而已,你們居然也當真?”
“萬歲爺容稟,士大夫重名節乃本分,談不上沽名釣譽。”
阿克敦這時又回了一句。
雍正伸手怒指阿克敦:“你!”
允祥這裡也繼續扮演著理中客勸雍正:“四哥,謝濟世是禦史,李紱是清流,他們真不能殺,殺了誰還敢監督督撫?也會讓田文鏡之輩真的猖狂無忌起來!”
雍正看向允祥:“老十三,你難道還看不出來,他們這是朋黨嗎,前明怎麼亡的,忘了?”
而謝濟世倒在這時也反駁說:“聖上既說臣等結黨,那馬齊、張廷玉他們一起在《京師新報》,大肆為田文鏡說好話,難道不也是結黨嗎?!”
李紱在聽到謝濟世提到《京師新報》時,也抬起了頭。
一想到《京師新報》,他也是一肚子氣。
因為,本來河南籍的在京士紳打算廣發帖子,大肆痛批田文鏡惡行的,尤其是讓士紳範固等如同牛馬一樣在河堤上拉土運石,乃至累死的事。
要知道……
京師地區有許多文官士子。
什麼翰林院、國子監……
另外,識字的下級官吏也不少,諸如筆帖式、書手這些;
再有,宗室和八旗子弟中受八旗官學、義學、覺羅學、宮學教育的人也不少。
所以,京師人口識字率挺高。
隻要在京師廣泛宣傳田文鏡的惡行,就能形成一邊倒的輿論,使得作為大清基本盤的八旗集團也都普遍反感田文鏡。
這樣,就能讓皇帝最終也不得不妥協。
但《京師新報》已經先在京師宣傳開,用數字和圖畫再加上通俗易懂的文字,解釋了田文鏡為何在河南推行官紳一體納糧當差,為什麼攤丁入畝後,還要逼著官紳一體納糧當差,以及這裡麵存在的土地兼並問題。
這一下子……
很多京師中下層八旗子弟和漢人士大夫,開始理解和支持田文鏡,而且人還不少。
所以,李紱也對《京師新報》搶占了輿論製高點的現象也很不滿,知道這是在奪官紳的話語權。
允祉對《京師新報》由雍正控製的事也不滿。
他見老十三都出麵為李紱和謝濟世說話,也出列言道:“皇上,正如謝濟世所言,如果他們也算結黨,允禧和馬齊、張廷玉他們豈不也在結黨?”
允祉說到這裡就挑釁地看了馬齊等人一眼。
他自認為可算是逮到了借機報複馬齊、張廷玉等的機會。
弘曆對此微微歎氣,心想這老三允祉是真的給宗室丟人,小肚雞腸不說,居然政治智商這麼低,居然會覺得這個時候跟著老十三一起站出來,順便對馬齊、張廷玉指桑罵槐一番是一件很正確的事。
他卻不清楚,他雖然是雍正三哥,卻是不能和雍正的十三弟比的。
雍正沒有理會老三,隻對老三露出了厭惡之色。
同時!
雍正看向弘曆:“弘曆,你說,允禧和馬齊、張廷玉他們是不是結黨?”
弘曆就知道雍正要問他,且擺明了今日讓他來,就是讓他也跟著唱雙簧的,同時也考驗他的政治能力的。
“自然不是。”
弘曆也就立即答出了雍正想要聽到的答案。
雍正問道:“為何不是?”
“二十一叔隻是奉旨給馬齊、張廷玉他們提供一個解析朝政於天下人的機會而已。”
“這些文稿都經過了汗阿瑪允許。”
“自然算不上是結黨。”
弘曆回道。
雍正點頭:“說的沒錯!”
謝濟世這裡隻得閉眼一歎,看向弘曆,詰問:“四爺,《京師新報》隻肯為田文鏡說好話,難道不也是一種黨見嗎,在上麵擅議朝政的官員雖是聖意準允,但也不能不說是在結黨啊!”
弘曆沒有回應謝濟世,隻在心裡對謝濟世感到憤怒。
因為謝濟世居然敢詰問他!
這明顯是,見他剛才表現出畏懼雍正的樣子,而以為自己怯懦可欺,才敢這麼質問自己。
這讓弘曆知道,謝濟世是半點敬畏之心和忠於自己的心思都沒有。
對於弘曆而言,這種不尊重自己的人,就沒有留著的必要。
但弘曆沒有回應謝濟世。
因為他隻要回應就是自證,向謝濟世自證,丟份不說,也會陷入謝濟世的陷阱,進而讓雍正難堪。
謝濟世見弘曆沒有回應,漲紅了臉,若非考慮到現在大清不是大明,他恨不能衝上前去,扯住弘曆的衣袍,逼弘曆表態。
雍正這裡見弘曆沒有回應謝濟世,也跟著問弘曆:“你覺得李紱、謝濟世當如何處置?”
弘曆則直接伏首道:“稟汗阿瑪,李紱、謝濟世雖結黨營私,但實無謀逆之心,故兒臣懇請汗阿瑪從寬處置,留其性命。”
弘曆把頭埋得很低,故意做出了不敢直麵雍正的樣子。
他雖然對謝濟世輕視他的行為不能容忍,但該表演的時候,他還是會好好表演的。
“朕又豈肯輕殺一人,但兩人結黨不說,還欲致朝臣田文鏡於死地,其惡不懲不行!”
雍正對弘曆的回答明顯很滿意,但明麵上還是故作無奈地說了起來。
弘曆再次叩首:“還請汗阿瑪從寬,而彰仁德,改議流放重遣!”
他知道,他現在還沒成為皇帝,雍正也還沒給他將來的皇權巔峰徹底鋪好路,軍機處還沒設立,旗權還沒收攏,他現在也就還得給官僚們希望,讓他們知道他這位四阿哥將來會是一位仁主。
雍正現在也是在給他機會在表演。
所以,弘曆也就表現出了不願意得罪官僚集團的樣子來,而建議不殺,改為流放。
但弘曆心裡則是恨不能李紱、謝濟世這兩人死的,尤其是謝濟世,敢直接責問他,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裡。
可他現在還不能直接表明想讓謝濟世死的態度。
他決定在謝濟世在流放時,再好好整整謝濟世,比如學北宋文官們整死政敵的例子,讓謝濟世一直在流放的途中,而得不到片刻的歇息,最終活活被折騰死,然後他再假惺惺為其歎息一場,說蒼天為何不肯寬大一次。
雍正這時也看向老十三允祥:“怡親王,你議如何?”
“當如寶親王所言。”
允祥回道。
雍正歎了一口氣:“也罷,便依你們二人所言,改議流放重遣。”
“聖上英明!”
眾臣行起大禮來。
雖說,李紱、謝濟世還是要被流放,但即便是同情乃至和李紱、謝濟世屬於同黨的王公大臣們,現在心情都還不錯,都覺得這次朝會很有收獲。
因為,他們現在發現,弘曆這位四阿哥不但遇強權不敢伸張,也不敢真的得罪官紳們,在許多重臣都反對皇帝殺代表自己官紳利益的官員時,是知道向著自己這些官紳們說話的,無疑在將來真會是一位怯弱又寬仁的主。
這對他們而言,簡直是太好了!
畢竟,他們一直都期盼著再次出現一位願意跟官紳和光同塵的皇帝。
要知道,他們一直都很懷念康熙晚年的寬仁之治。
所以,他們也願意跟著配合弘曆,表現出支持弘曆的建議,而同意流放兩人。
對他們而言,讓弘曆知道他這樣做會讓他們很支持很擁護比李紱、謝濟世二人被不被流放更重要。
他們需要給弘曆鼓勵,讓弘曆知道迎合,自己這些官紳的主流意見是明智的。
但弘曆在朝會結束,於私底下與雍正相處時,則沒再表現出迎合官僚們的態度,而是真的和雍正一樣,表現出集權帝王該有的氣憤樣子來:
“阿瑪,這次謝濟世的事,是對皇權的一次挑釁,不能就這麼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