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城頭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
十四萬人齊卸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望雲軍列著長長的隊伍,行走在巴蜀通往漢中的峽穀裡,兩側懸崖峭壁險峻異常,道路旁邊林木茂盛,偶爾會有野獸吼叫聲從高山深處傳來,嚇的坐在馬車裡的孟玄妃嬪們驚叫連連,互相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孟玄發絲淩亂、麵容憔悴的掀開馬車小窗的簾子,目光複雜的望著如此崎嶇難行的峽穀,回想著先前經過的高空棧道,一顆心徹底死了。
這麼多連行走都困難的山川天險,都不能阻擋文訓手下的虎狼之師,讓他們破關斬將、長驅直入巴蜀平原,也許真的是天要亡蜀吧……
暮色起看天邊夕陽,晚風撫夢斷橋亭驛。
篝堆閃爍著搖晃的火光,望雲軍開始紮營拴馬、埋鍋做飯。
孟玄與徐守心是青梅竹馬,多年來感情很好,彼此互相尊重,關係融洽。
但作為一個君王,他的愛肯定不會隻屬於一人,還要分給後宮妃嬪。其中最得他心的,便是涼蝶娘子。
美的無瑕。
徐守心心如死灰,連飯都不想吃,根本不願下車。孟玄苦勸無果後,就對她安慰說,自己下去弄點飯給她送來。
這裡麵有兩層意思,一個是真的去找望雲軍要來吃的給徐守心。另一個是順便去看看心中擔憂的涼蝶。
所以說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劇情需要,狗頭保命)
要是在以前,徐守心的心裡可能還會有點不舒服。但是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國破家亡,尤其是對於她這種將國家榮譽和家族名聲看的比生命還要重要的人來說,活著跟死了沒區彆。
聰慧如她,當然知道孟玄的小心思,卻已經懶得去計較了。
說什麼王權富貴……
“舟車勞頓”這個詞可不是開玩笑的,網約車、大巴車坐多了都有人頭暈眼花,極個彆人連搭乘公交車時都會惡心犯吐,更彆說一坐就是一天了。
望雲軍早已習慣了長途跋涉和負重前行,對新招收的成員也是同樣的要求,不會因為你是新來的就有新手保護期,所以他們沒什麼感覺。
但隨行的這些養尊處優的皇室成員、妃嬪和皇子公主,哪裡經受得住這些?哪怕隻是坐在馬車裡趕路,長時間的久坐和一路顛簸都足以讓他們苦不堪言。
許多人一下車就跑到一旁吐去了,有的直接暈倒在車裡,軍醫立刻提著藥箱風風火火的奔過去替患者把脈、猛掐人中。
這讓很多隨行士兵都心裡不爽,還是對他們太好了,就應該用繩子把這群大爺姑奶奶綁成一排拉著走,讓他們知道知道什麼叫真正的流徙!
望雲軍有著和豐厚待遇同等的森嚴軍規,因此,縱使他們心裡瞧不起這些人,也不會說出來,更不會做什麼。
但問題是,這次負責押送的可不止望雲軍,還有種平手下的人。
賀豐賢就是種平的親隨之一,此次更是代表著種平回京麵見天子,呈章奏事。
望雲軍不準喝酒,可他又不是望雲軍,自家主人率兵平定西川,注定是要青史留名的,大勝之後心中高興,不慶祝慶祝怎麼行?
所以這一路來他都是醉醺醺的,劉廷讓也懶得管他,在不影響正事的情況下,他愛乾嘛乾嘛。
今晚,賀將軍又醉了。
瓊鼻挺翹,麵若春桃,脖頸修長,胸前飽滿的涼蝶娘子正捂著胸口,一手扶著孟玄的妹妹在馬車旁邊乾嘔,模樣甚是淒美。
臉頰微紅,醉眼朦朧的賀豐賢坐在火堆邊打著酒嗝,不經意間瞥了她一眼。
一眼萬年。
賀豐賢還沒有醉到敢對徐守心生出不敬之意,且不說地位,光是她在戰場之上展露出來的無畏之姿和淩厲劍法,就足以澆滅賀豐賢的欲火。
但一個小小的娘子,老子就是霸王硬上弓給她辦了,又能如何?
於是他提著陶酒瓶子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朝著跟自己說話的同袍笑了笑,撇了他們直奔涼蝶娘子而來。
涼蝶娘子的胃裡翻江倒海,正難受間,猛的被人抓住胳膊扯了過去,吃痛的她驚疑不定的朝著來人一看,頓時就嚇的尖叫起來:“啊——”
孟玄的妹妹還想把涼蝶娘子拉回去,卻被賀豐賢粗魯的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而後他便淫笑著看向懷裡掙紮的涼蝶娘子,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撅著滿是胡子的嘴就啃了上去。
“啊!!救命啊——嗯……”
二人正抓扯間,孟玄遠遠的就瞧見心愛的女人被一個鄭國軍將大庭廣眾之下淩辱調戲,頓時氣血上頭忘記了一切,狂奔過去飛起一腳就將賀豐賢踹倒在了地上。
頭發淩亂、花容失色的涼蝶娘子也被帶倒在地上,她連忙慌亂的爬了起來,大哭著撲進孟玄的懷中,捂著臉痛哭流涕。
賀豐賢怒氣衝衝的站起身來,一看是孟玄在壞自己的好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個亡了國的俘虜竟然還敢對自己動手?!
再加上四周還有許多望雲軍士卒和關中同袍盯著自己看,覺得麵上無光的賀豐賢立刻就抽出了腰間的刀,怒氣衝衝的朝著孟玄而去。
可是下一刻,他就酒醒了大半。
身形雄偉的劉廷讓突然出現,擋在了這一對苦命鴛鴦的身前,麵無表情的盯著賀豐賢,眉頭微皺。
從個人角度來看,賀豐賢根本不怕劉廷讓,都是兩個肩膀扛著一個腦袋從死人堆裡殺出來的,誰怕誰啊?不就是會從天上飛下來嗎?真比劃起來,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呢!
但劉廷讓是殿帥的心腹愛將,帳下鄉黨。
這一點就很要命了。
彆說是他,哪怕是他的主人種平、甚至是他主人的主人——秦王,都不見得敢正麵硬剛殿帥。
何況他們還是好朋友,再加上這事自己理虧,一旦起了矛盾,秦王百分百會剁了自己。
吞了吞口水後,賀豐賢默默放下了手中的刀,沉默著將刀重新插回了刀鞘裡,低下頭一言不發。
劉廷讓盯著他看了一會後,淡淡說道:“再有下次,定斬不饒!”
賀豐賢默默的抱了抱拳,無趣的轉身離開了。
劉廷讓盯著他的背影望了一會後,收回思緒,轉身對著孟玄客氣的拱手說道:“是末將失職,叫二位受驚了。”
孟玄抱著懷裡的涼蝶娘子,輕拍著她的肩膀,心有餘悸的微微低頭對劉廷讓說道:
“豈敢,多虧了將軍,才使我二人不至於做了刀下亡魂,應該是我多謝將軍才是。”
劉廷讓點了點頭後,囑咐望雲軍們保護好他們後,便轉身離去了。
孟玄柔聲安慰著心愛的女人,將她重新送回馬車上,轉過身後,不禁心中傷感、淚如雨下。
我曾傲視群雄,也曾揮刀劃破過蒼穹,為誰征戰天下,曾經豪情疏狂!!
奈何淪落到這步田地……
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落湯鳳凰不如雞啊!!
老實說,從人道主義的角度來看,孟玄挺慘的。
但從政治角度來看,隻能說活該,甚至賀豐賢的行為還算是溫柔的。
連年征戰,民不聊生,沉重的賦稅和徭役早就壓垮了巴蜀百姓的脊梁,陳謙搜刮民脂民膏供養孟玄和這幫妃嬪遊樂的行為,更是榨乾了百姓家中的最後一點希望。
如果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誰會願意提著腦袋造反呢?
內亂影響了今年莊稼的種收,路有枯骨,野狗爭食,有的地方甚至十室九空……
陳謙收租霍霍了一遍,叛軍創業霍霍了一遍,蜀軍平亂霍霍了一遍,鄭軍雖然軍紀嚴明,但十幾萬人馬,總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又是一遍。
你就說哪個地方能經得住這麼搞?
大鄭得到的不是富饒的天府之國,而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大窟窿,一個滿目瘡痍的人間獄。
今年的巴蜀因為戰爭錯過了播種,導致穀子不生麥子不長,物價一天比一天飛漲。
原本1兩銀子可以兌換1000文錢,現在得1兩3角。原本220文錢可以買一鬥粗糧,現在隻能買到原來的40。
家底殷實的人還在拚命往家裡買糧食,囤積了幾大倉庫米麵的囤積戶有糧不賣,還在坐等價格升高。他們對於百姓快要餓死的情況毫不在意,貪心不足蛇吞象,伎倆歹毒的毫無人性!
有些人倒是肯拿出來賣,但是,但是,他們賣的價格高、重量少就算了,還往裡麵添空穀殼和癟穀粒虛算重量,白米裡麵加粗糠以次充好,被發現了也一點都不覺得臉紅,你們愛買不買!
許多百姓家中做飯的鍋已經布滿灰塵,大米粒比珍珠還要貴。有些地方拿著金銀都無處購買食物、典當換糧。
無數百姓空著肚子躺在太陽底下休息,等餓的不那麼厲害了,就爬起來剝榆樹的樹皮吃、找地上的野菜充饑。
黃不老吃起來像熊掌一樣美味,蕨根粉拿來當做乾糧;哪怕鵝腸菜很苦,也得帶著根莖一起煮成湯,荻、筍、蘆、萵全部帶著葉子大口嚼進肚子裡,隻放過杞柳和樟樹這種實在不能吃的東西。
把麻拓敲碎搗成粉和在豆漿裡,能更稠一點,不至於清湯寡水;把舊年的麥麩殼碾碎加進細糠裡,還能吃到這些東西,就已經要雙手合十感謝上蒼了。
大城池和州府縣鎮裡的街道上,到處躺著臉黃的像抄寫佛經用的紙、瘦的癟肚子黃狗一樣的饑民們。
這些人餓的實在受不了了,就冒著坐牢的風險宰殺了耕地的牛,偷偷砍了彆人家養蠶的桑樹,把葉子都摘走了。
死的人太多,爆發了瘟疫,但大多數人家都沒有錢買棺材,隻能挖個坑草草掩埋;連富人家都支撐不下去了,向著望族大戶或者鄭軍將士商量著賤賣自家的店鋪或者田地莊園。
鄉下郊野就更慘了,親生的兒女互相商量著換去“養”,或者買給彆人做奴仆丫鬟,父母像是商品一樣爭論價格。一旦有人支撐不住倒下,又沒有強壯同伴在旁的話,屍體立刻就會消失不見。
有些婦人不願意懷裡的嬰兒受罪,就趁著自己還能行動,把他們活生生的溺死在江水中,總好過被餓瘋了的人們煮食分咽。
望著河裡的孩子屍體,岸邊的娘親哭的慘絕淒涼,路人看到無不哽咽悲傷。
餓的忘記一切,隻想吃東西的人們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遊蕩,乞丐們實在受不了了,就在高門大戶的家門口守著,一旦有泔水桶運出來,立刻就衝上去哄搶,家丁們用棒子打都趕不走。
直到成都南郊出現了一例富商欺辱饑民,將大餅當著饑民們的麵喂給手中黃狗的消息傳來。
憤怒的饑民們把這位富商當場打死,他和他寶貝黃狗當場就消失不見,誰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會進誰的肚子。
種平恨死這個腦袋裡缺根弦的富商了!就算他不死,種平也會把他拉進府衙裡動用私刑,親手把他千刀萬剮的!!
他本來是想著再堅持堅持,等著朝廷的賑濟糧入蜀後立刻分發救民就好了,現在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根本等不了一點!說不定今晚川蜀各地就又要遍地狼煙、烽火漫天了!
於是,他做了兩個決定。
一個是現在、立刻、馬上把軍糧拿出來分發給已經快要到臨界點的百姓,趕緊給他們一點希望。
不然,彆說什麼西南行營都部署和大鄭精銳了,就是托塔天王帶著十萬天兵來,這些百姓都敢跟他們碰一下子。
另一個決定是,召集蜀地各大望族和豪紳,用朝廷賞給自己平蜀之功的錢緞以及自己在長安府藍田縣的資產,按照大鄭均價向他們購買糧食和借貸銀兩。
我知道這樣你們就沒法發國難財了,我也是混官場的,都明白,也能理解。等這關過去了,我是整個西川的軍事、行政主官,以後有什麼好事都會先緊著你們諸位的,拜托了,幫幫忙。
一些有眼力見和長遠目光的川蜀士紳立刻就表示願意與種府尹共進退,願意為家鄉的父老鄉親略儘綿薄之力。
有些聰明的甚至表示願意無償放糧。
但還是有很多人不願意放棄眼前唾手可得的巨大利潤,裝聾作啞的低頭喝茶,問東答西。
種平皺著眉頭、苦口婆心的向他們陳明利害,我又不是要零元購,付錢買糧寫欠條的。你們不放,難道要等著饑民們衝進你們家裡去搶嗎?
這些老頑固們紛紛表示:啊?你說什麼?聽不清啊!
實在躲不過去了就雙手一攤: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
種平的臉瞬間就冷了下來。
不得罪這一小撮人,那就得得罪整個川蜀百姓。
既然你們聽不懂道理和人話,那本部署也略懂一些送葬往生之法,老虎不發威,你們他媽真當我是文官啊?!
一夜之間,成都血流成河!!
新的望族在鮮血的滋養下茁壯生長,舊的豪門在刀鋒的揮砍下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