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河北和江淮係的官員都被卷入了這場駭人聽聞刺殺案中,其中還有一些關中和晉陽籍貫的官員。
這場鬥爭已經無關地域和個人恩怨了,完全是利益分配之爭。
晉陽和河北或許還能理解,儘管安容、呂齊、崔赦都是從他們之中走出來的,但這些年輕代表並不符合老牌地方大族的意願,讓他們有一種可能會被後起家族取而代之的危機感,大聲抗議也情有可原。
但江淮係是文訓起家的資本,按理來說,原始股的待遇和回報已經不低了,甚至可以說是很豐厚。
可他們依然不滿足。
在這些人眼中:我們最先加入公司,出錢、出糧、出人幫忙打下你老文家的天下。頭把交椅你來坐,這沒問題。但國服前一百的名額怎麼也該暗箱操作一下,安排到我們自己人吧?
新出的末位淘汰製文件裡怎麼還有我們的名字?
六部尚書為什麼隻有兩個江淮人?全部搞成我們自己人不行嗎?
國都為什麼要定在汴京?為什麼不定在汝南或者壽春?
e……
但凡讀過點書或者懂點地理的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中原士族和關東士族在平定天下的過程中同樣立下過汗馬功勞,河北和關中、晉陽那些胡子花白的老員外們也不能怠慢了。如果想要長治久安,就得搞好平衡。每一個人的官職、背景、爵位都要仔細斟酌和考量。
真以為淩晨的殿帥是因為功勞和私交啊!
如果順著這幫人的心意去做,大鄭就會重走先周的老路,其他地方的豪強對隻符合江淮人口味的大鍋飯不滿,會偷偷給自己開小廚房,另起爐灶。
這樣一來,皇帝也會受製於江淮係的世家官員,因為失去其他地區的支持後,能夠依靠的就隻有他們。到時候,還得看他們的臉色行事。
最後的結果就是朝廷政令不通,地方陽奉陰違,然後大家發現上升的意義不大,還不如在地方上當土皇帝來的爽。這樣持續個十幾年,勢力深耕當地、大樹盤根錯節,到那時,又該用刀劍說話了。
所以,長痛不如短痛,為了天下安寧,就要壯士斷腕!該懷柔時懷柔,該狠辣時狠辣!
江淮係怎麼了?跟陛下擺功勞?河北係怎麼了?跟陛下裝無辜?
陛下的盟友是軍隊,是百姓,不是你們這幫分不清大小王的貪得無厭之徒!江淮地區還有很多年輕人等著上位,河北地區還有很多中小家族等著壯大,既然你們對官職、勳爵和到手的利益不滿意,那就彆要了!
記住,你們幫陛下是應該的,這是你們的榮幸,而不是你們對陛下恩情。
更不是挾恩圖報的理由!!
冀州趙家、幽州範家、晉陽李家、馮翎裴家、盧家、壽春楊家、齊家、淮北朱家、汝南蕭家、呂家、關東杜家、廣陵蔣家,全部都是參與行刺陛下和殿帥的罪人,這些先周時期的豪門望族被連根拔起,汴京城北的護城河被鮮血染成了一條血河。
當然了,這種事都是敲打一批、拉攏一批的,不能真的全都乾掉。那樣會激起劇烈的反抗,困獸之鬥還是很麻煩的。
所以,在遠離京城的地方上,接到朝廷授意的其他大族、以及在扶植名單裡的中小家族們,宛如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擁而上!將他們的店鋪產業、宅院田地、佃戶奴仆甚至是鍋碗瓢盆統統瓜分一空。
許多百年大族就此煙消雲散,一鯨落,萬物生,無數寒門就此崛起。
而這些新秀們能依靠的,隻有朝廷,隻有皇帝。
龍椅非但沒有鬆動,反而被牢牢焊死在了乾元殿上。
主要的刺頭解決掉以後,剩下的就是一些與此案有點關聯,但並未參與或者參與度不高、亦或是不知情的人。
比如真定梅家,倒了血黴娶了冀州趙家四房的女兒做兒媳;再比如長安關家,老婆的妹妹嫁給了馮翎盧家旁係;還有幽州呂家,大公子呂侑的老婆和反賊趙芝英過從甚密。
對於這些人,要震懾,要敲打,但也要給他們留條活路。真要上綱上線的嚴格按照三族或者九族論處,汝南文家就得第一個作出表率。
那不是滑天下之大稽麼~
剛巧朝廷最近財政有點緊張,於是,受到驚嚇的殿帥還是拖著疲憊之軀親自出馬了,挨個上他們家中進行心理輔導。
陛下最近很生氣,我也很生氣,發生這種事,是大家都不願意看到的。我知道你們可能是無辜的,也知道你們很著急,但先彆急,聽我說。
我今天不是來破壞你們幸福生活的,而是來聊天談心的,聊的好了無事發生,聊的不好了……
再說嘛~
這些家族的掌舵人幾乎全都小心翼翼的向殿帥發出疑問:那麼,我們具體該怎麼做呢?
淩晨嗬嗬笑著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轉我九十五,我的手段你清楚。
除了極個彆的守財奴之外,大部分在亂世之中發了戰爭財、吃著人血饅頭壯大的肥豬們都選擇乖乖聽話,忍痛割下了自己的肉獻給殿帥,花錢消災來保平安。
遇到淩晨還有商量的餘地,要是遇到陛下,那就隻能沐浴更衣,乾乾淨淨的去見祖宗了。畢竟,以陛下的身份,怎麼會跟臣屬們去討論黃白之物、醃臢之事呢?
淩晨:給了錢,你就可以活。
陛下:殺了你,錢也是朕的。
不對……
什麼你的錢?那本來就是朕的錢!你為什麼要把朕的錢放在你家庫房裡?嗯?
回答我!
——
幽州呂家快要急瘋了!
幽州太守、知府是呂家家主,但他是主管政務的,兵權都在郡尉田楷手中。而且由於幽州東邊有前老板應開疆,北邊有好鄰居契丹部,所以田楷這個郡尉和大鄭腹地的其他郡尉有點不一樣。
很多時候,他這個知府還要配合人家。
現在朝廷說,大兒媳和參與刺殺陛下、殿帥的趙芝英交往很密切,正在調查中。
這能不急嗎?火都燒到眉毛了!
更何況呂知府的老婆、女兒,包括整個幽州呂家的下一代家主、大兒子呂侑全在汴京城裡,一個不小心,就是滿門抄斬的橫禍啊!
於是,呂知府派心腹家丁快馬加鞭,一路從幽州趕到汴京,叫呂侑立刻馬上去易陽侯府,求堂弟呂齊去向淩晨說情。
樹枝上的葉子已經掉的差不多了,秋風蕭瑟,天漸寒。
呂齊和何世容立在庭院裡,看著從小欺負自己到大的堂兄、和一直把容兒當做附庸和婢女看待的堂嫂從府門外走了進來。
兄嫂二人臉色灰敗,神情緊張,尷尬中帶著屈辱,屈辱中又帶著難堪。
呂齊不自覺的挺胸扭了扭脖子,心情莫名的有些舒坦和暢快,好奇怪,這是怎麼回事呢~
儘管心中想笑,但畢竟是家族有難,內心有沒有歸屬感是一回事,表麵上的功夫還是要做足的。不然要是傳出去一個“數典忘祖”的名聲,那就不好玩了。
“大哥,長嫂,裡麵請。”
呂侑見呂齊對自己表現的挺客氣,再聯想到以前自己對他處處針對打壓的場景,頓時就有些心虛:“三弟客氣了,該你先請才是。”
何世容抿著嘴,暗暗磨了磨貝齒,最終還是說服自己走上前去,主動挽起呂侑娘子的胳膊笑著說道:
“哥哥,嫂子,我們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謙讓?莫要再磨蹭了,趕快一起入座才是。”
呂侑和娘子對視一眼,都尷尬的笑著低下頭,點頭稱是。
呂齊客氣的讓呂侑坐了右首上座,自己坐在了他的下座,這讓呂侑不禁生出了一絲愧疚之心。自己那般對待三弟,如今到了危難之時,三弟並沒有以同樣的方式給自己冷屁股,反而恭敬有加,這……
這麼一想,自己以前真不是人啊!
坐在左首的呂侑娘子也有點無地自容,一想到當初在蟬鳴宴會上,自己為了巴結趙王妃…哦不,罪婦趙芝英,故意當眾向弟妹發難,叫她難堪……
她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以前……為兄不懂事,總是欺負你,你嫂子也被我帶壞了,連帶著對弟妹無禮,是我這個做兄長的不對。三弟呀!無論如何,你都要受這一禮,為兄向你賠罪。”
剛剛坐下的呂侑重新起身,朝著呂齊拱手作揖,彎腰就拜。
呂齊連忙起身扶住他,笑著說道:“大哥~那都是年紀輕不懂事,你說這些做什麼?再者說了,沒有大哥的鞭策和督促,弟弟也達不到今日的成就,說句心裡話,我其實還是很感謝大哥的。”
這話可不是調侃或者陰陽,如果不是呂侑和長房一直對呂齊所在的一脈不公平對待的話,他也不會憋著一口氣外出闖蕩,也就不會認識淩晨,不會發表雞城之聲的演講了。
更沒有今日的易陽侯。
“唉……”
呂侑還是有點忐忑不安,躊躇了半天,才硬著頭皮開口說道:“三弟呀,想必京城最近的局勢你也清楚,咱們呂家危矣!為兄平時忙於外務,家事上有所疏漏也是在所難免的。
誰知你嫂子頭發長見識短,居然跟那個趙芝英走到一起去了。你也清楚你嫂子,心直口快沒遮攔的一個人,平時也就敢罵街吵嚷過過嘴癮,如何敢參與到刺殺殿帥乃至刺殺陛……
唉!
家族對你一直有所虧欠,還安排我搶了你的功勞,你要記恨也是人之常情。為兄今天就是專程來負荊請罪的,要打要罵,你儘管動手,我絕不皺一下眉頭。
但呂家不光是你我啊!還有三叔、四叔、大姑小姑、兩位姑父和表弟妹他們,我不成器,做不了什麼。可你是有能力搭救他們的。
縱使不救我們長房,你……還望你看在一起長大、同受長輩們厚愛和關懷的份上,救救叔叔姑姑們。永元剛剛加冠,表弟妹已經顯懷;香凝更是還未及笄啊……”
呂侑說著說著就聲音哽咽了,他是真的體會到世事多艱了,昨夜樓台宴賓朋,今朝霜冷淒風寒,連皇帝的兒媳都能被抓捕下獄,自己又算個什麼呢?
以前驕傲個什麼呢?
唉!
呂侑的娘子也害怕的低聲啜泣起來,何世容趕忙起身走到她麵前,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遞去手絹擦眼淚,輕拍著安慰她。
呂齊抬頭看了一眼她們後,長歎了一口氣,扭頭對呂侑說道:“大哥不必多言,往日家族的養育庇護、長輩們的關心切囑猶在眼前,弟弟豈有見死不救之理?
隻是我與大哥雖是至交,但那也是承蒙他看得起,願意帶著我。這次是國家大事、朝廷公務,成與不成,不是我說了就能算的,弟弟能做的就是儘人事,其結果……”
呂侑見呂齊肯出手相幫,急忙說道:“隻要三弟肯向殿帥求情,為兄就已經很感激了,至於結果好壞,都是天意。三弟不必有太多擔憂,做了便是,剩下的我們去彌補。”
呂齊看著麵前言辭懇切、態度卑微的呂侑,沉思著點了點頭。
淩晨原本也沒想著對幽州呂家喊打喊殺,畢竟拋去呂齊的麵子不談,幽州呂家也在和應開疆的最後一戰中開過城門。對他們動手多少有點卸磨殺驢、過河拆橋的意思。
此舉對於平定南方不利,會造成非常不好的影響。
如果對他們舉起屠刀的話,那下次彆說金陵了,江南的每一座城池都需要靠大鄭將士的生命去敲開。
所以當呂齊找上自己時,他非常痛快的就答應了。幽州呂家不用上交九成五,交個一半家產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淑妃被剝去協理後宮之權,從正二品的妃位降為正五品的才人。陛下並沒有給她安排罪名,但最近發生了什麼大事,大家都清楚。
這場因為蛋糕分配意見相左的鬥爭,從秋末一直持續到隆冬,前前後後一共有八千多人被殺,三萬多人被流放到西川和隴右的雪域高原下服徭役以及防守邊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