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的景色走馬燈般地流轉,腦袋也變得暈乎乎的,來的時候最多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土豪,這會兒似乎找到了一點未來億萬富翁的感覺。
當擠出車站時,楊一木整個人才終於又活了過來。
從省城輾轉到市裡,再擠公交回到汶河,他給劉修遠和韓鬆各遞了支煙,深吸一口後,把行李分出來,又把幾包大白兔奶糖給兩人都分了點,“帶回去分分吧,總不能空著手回家。”
兩人都要推辭,實在不好意思再接了。這一趟下來,從手裡到身上再到腳下都換了新,東西都沒少拿。
楊一木不容拒絕地塞到了兩個人的包裡,叮囑道,“趕緊回吧,記得把高廠長、方伯和鬆哥的東西送到。”說完便拎起行李往自家小院走去。
千裡之外,鄫茂潮正伏案最後一次修改發言稿。用他剛才與汪樹何、柳船致交代的話來說,明天得給創建團隊開一個動員大會,告訴大家,已經拿到了投資,是時候全力以赴往前衝了。
同時,還要在會議上宣布:新公司已經更名為連想了。
安州城與汶河看似變了,又仿佛一切如舊。
離鄉不過半月,能有多大變化?
倒是學校門口那條通過市區的路已經修通了,街道後麵有幾條路也被繩子攔了起來,路邊人家的牆上魚紅的“拆”字格外醒目。
街頭巷尾,小年輕依然在熱火聊天地談戀愛,並以替女孩子拎包為榮,專虐單身狗。
姑娘們穿著漂亮的裙子,描眉畫眼,時髦地還戴上了墨鏡。而小夥子們就要落後許多了,當然也有一些穿上了花襯衫,衣擺紮起來,自以為走在潮流前沿。
時尚的風向標永遠掌握在女人手裡,這與思想進步無關。
剛推開院門,小黑狗就歡快地撲上來。
楊一木跟它纏了幾秒,就沒了興趣,讓老子歇會,一腳將它趟開。
夕陽西下,暑氣未消,才六點多的院子已經安靜得出奇。
堂屋、裡屋、灶間都空無一人——門沒上鎖,人肯定在附近。
兩天一夜,身上早已粘糊糊的,楊一木放下行李,打桶井水衝了一把澡,又自己泡了壺茶,端著茶壺慢慢悠悠地往院後去,其他地方沒人,隻可能在那邊了。
院後的小菜地已被林芳開拓得幾乎無處下腳,茄子、辣椒、長豆、黃瓜、南瓜、葫蘆、西紅柿、空心菜、韭菜,擠擠挨挨,又是一片綠意盎然。
他看到林芳的時候,幾乎認不出來。
林芳套著他的舊外套,手裡攥著鐵鍬,正在菜地旁邊的淤泥塘裡清淤。
鐵鍬每鏟起一抔淤泥,都要奮力甩上岸,臉上、頭發上也都是斑斑點點的泥巴,糊成了花,滿頭大汗將發絲黏結成一縷一縷的。
拓寬的池塘邊堆起了小山般的泥土,雞鴨正在泥淤裡翻找地龍、小魚蝦和螺絲。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林芳驚喜抬頭,“等我弄完這塊兒就上去。”
她抹了把汗,臉上又添一道泥痕。
楊一木道,“你大熱天的瞎折騰個啥?好好歇著,才是對這個暑假最起碼的尊重。”
“瞅瞅,這多好的小池塘,馬上就要堵死了,一點水都存不住。你是懶驢上坑,我還能指望誰?”林芳沒好氣地說著,又一鍬插進泥裡,“清完這塘,攔上網,種上葦,扔些魚苗進去,到了年底就有魚吃了。雨天還能蓄水,到時我小菜園也有水澆菜。”
池塘已經被林芳清理得有近四米深了,淤泥被挖後,又擴了一大圈,這下終於可以稱為池塘了。
每一鏟都需要奮力地甩上來,農村長大的楊一木知道這活要用多大的臂力和耐心,有點不落忍了,“那我下去弄吧,你上來洗洗。”
“彆!”林芳急忙製止,“剛換的乾淨衣裳,沾上泥糟蹋完了,還不得我洗?”
說完,她又對楊一木道,“你要是怕熱,去大槐樹下歇著,那邊透風涼快。”
楊一木忽然笑了,“誰也怕熱,如果我死了,媳婦,你一定要給我棺材裡裝個空調。”
“就你一天到晚會胡說。”林芳白了他一眼,懶得再搭話,徑直指著大槐樹下的一個木桶說,“塘裡撈了不少魚,你先幫我提回去,我挖完就上來了。”
楊一木這會兒隻想做個乖寶寶,惹急了她,後麵就沒啥好事乾了,隻得樂嗬嗬地湊近木桶。
桶裡收獲頗豐,多是些草魚、白鰷,他晃了晃木桶,渾濁的水裡頓時鑽出幾條泥鰍。
正要提起木桶時,餘光之下,似乎感覺有一抹豔紅突然在濁水中閃了一下,扭頭一看,臥槽,竟是一條通體赤紅的野生金龍魚!
那魚尾紅得透亮,看品相至少生長了二十年。
更令他驚喜的是,伸手在桶裡一撈,又帶出三四條來。
這種野生紅龍在安州實屬罕見,但小時候在富平老家倒是見過幾回,一般都是由本地野生鯽魚演化而來,與後世水族市場那些大路貨截然不同。
隻是那會兒當普通魚給吃了。
楊一木心頭狂跳。這種紅龍素來是有錢有閒的富貴人家的玩物,通常養在精心打造的水景中。
能在這個小池塘存活雖屬奇跡,但也不算奇怪。
汶中這一片地以前也是一個大淺灘,民國那會兒有人在這裡拓荒,慢慢地,這淺灘上的水麵越來越小。
而這個小池塘原來與河道相通的,多少年也沒人清淤,漸漸就堵塞了。沒想到,反而成了它的世外桃源,野蠻生長。若是在野河裡產卵,魚卵早被其他魚類吞噬殆儘,哪能繁衍得這般興旺?
當然,後世國內也有人工養殖的,據說壽命能達到七八十年,不過楊一木全是沒見過這種,上輩子他自己都沒活到這麼大歲數。
而野外生存壓力大,平均壽命可能更短,理論上野生金龍魚能活上個十年,在極少數理想條件下可能接近六十年。
正因如此,野生龍魚向來有價無市,極其珍貴,拿跑車換都上杆子搶著去的。
眼下內地自然無人問津,老百姓剛解決溫飽,誰有閒情養這個。
倒是聽劉茂才提過一嘴,港台一些富商願意花高價到大馬、印尼去求購。
不過這等極品,楊一木可舍不得賣,心裡已經琢磨著回頭在街上弄兩個大魚缸,擱屋裡當個雅趣裝裝逼也是可以的。
眼見龍魚奄奄一息地在烈日下煎熬,楊一木心疼得直抽氣,這大熱天的,可經不起這般折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