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野外格外靜謐,隻有草叢間偶爾傳來的蛐蛐聲打破這份寧靜。
楊一木被摟得有些不適應,估摸著林秋可能睡著了,便輕輕抬頭,試圖挪開她的手臂。
“彆動”林秋突然哽咽道,“我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再這樣抱著你了”
這句話像把鈍刀,生生剜進楊一木心裡。他把臉埋進林秋的懷裡,淚水浸濕了她的胸前,“"對不起若有來世一定不辜負你。”
“真的,我知足了。”林秋替他抹去眼淚,自己卻哽咽著說。
兩人相擁而泣,直到淚痕乾涸,昏沉睡去。
天光微亮時,林秋悄然起身。
她凝視著熟睡的楊一木,在他額間偷偷親了一下,便鑽出窯井,便踏著晨露從田間小路直往縣城去了。
張愛玲說遇見心上人會低到塵埃裡,再從塵埃裡開出花來。
可她心裡那個缺口,終究沒能被這個鋸齒狀的靈魂填滿。
楊一木醒來時,身旁隻剩下一片涼意,已經尋不見林秋的人影了。他鑽出磚窯,在河邊掬水洗了把臉,冰涼的河水讓他徹底清醒過來。
剛進家門,老娘張蘭英就劈頭問道,“一晚上就沒瞅見人,你哪去了?”
楊一木含糊地應說,“在王根生家喝多了,他不讓走,就在他家囫圇睡了,有吃的嗎?”
張蘭英努了努嘴,指著灶屋道,“有稀飯、餎餅,自己去盛,我可伺候不了你。”
楊一木搞不清楚老娘大早上又是哪裡來的脾氣,從灶台上拿了張餎餅,端碗粥去院門口,低聲問三妹,“咋的啦,她這大早上的來什麼脾氣?”
三妹仗著張蘭英聽不懂,直接搖頭晃腦地念起來,“一行書信千行淚,寒到君邊衣到無。”
“就你會作怪!”一句話沒頭沒尾的,楊一木卻聽懂了,繼續問,“他沒帶秋衣?這都立秋了”
“who cares?”三妹撇撇嘴。
“少跟我拽文。”楊一木對三妹說。
這頓早飯吃得沒滋沒味,楊一木對應了兩口,隻覺得腦子昏沉沉的,索性跑到了自己屋裡,又倒床上去睡了。
天涼不涼,老頭有沒有帶秋衣、冷不冷,他一點不想關心。
剛躺下,聽見老四在院外瘋耍的聲音,覺得不安心,有這小東西在,他是睡不好安穩覺的,就又慌忙起來把門給插上了。
這一覺楊一木才算睡得舒心,一直睡到下午一點左右,直到膀胱抗議才不情不願地爬起來。
屋後的廁所,就是一個大糞缸,四周撐幾根木棍,頂上鋪些茅草,茅房叫法就這麼來的。
楊一木倒是去了,但自己又沒信心能堅持得了那酸爽的味道,四周瞅了眼,直接鑽旁邊玉米棵裡放大水。
回頭剛走到屋前,隻見楊一木兩口子拎著一提子碗從鄉裡回來了,說是要去給高芹娘家侄子送碗。
立秋時節,按照老家這邊習俗,姑姑要給侄子送碗,取“衣食無憂”的吉祥寓意。碗諧音“挽”,暗含留住福氣之意。
這習俗雖說是鄉裡狡猾的小商販們為促銷想出的由頭,倒也成了鄉裡人討吉利的一種方式。
“晌午拍門喊你吃飯都沒醒。”張蘭英邊說邊往灶屋走,“飯菜在桌上罩著,自己去吃點兒。”
“留著肚子晚上吃吧,這會兒不餓。”楊一木轉頭問楊二力,“從縣城帶回來的東西,給你丈人那邊送去了沒?”
楊二力瞅了眼灶屋,“還沒呢。正打算每樣都挑些,布匹、糖果、煙酒”
“你看著辦就是了。”楊一力想了想繼續說,“堂屋的酒不夠分,我屋裡還有存貨。記得給咱爺、姥爺各送兩瓶,再給林紅民備上兩瓶酒一條煙。”
楊二力聞言,拉著高芹高高興興就要去拿。
張蘭英在灶屋聽見了,皺著眉頭走出來,不樂意地說,“給你佬爺拿,應當應分,給你爺拿,我也沒意見,但給林大算盤拿算怎麼一回事,他跟咱家素無往來,巴巴地送他作啥?”
見楊二力愣著,楊一木壓低聲音對老娘說,“老四那檔子事還沒了結。往後二力生小孩落戶要大隊開證明,現在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可來不及——你要是不願意,那我可就不管了。”
張蘭英瞥了眼高芹,又望望在門口玩耍的小兒子,終究沒再阻攔。
隻是想著自己男人的不在家,兒女們大了,都自作主張了,心裡頭泛起一陣酸楚,眼圈一紅,又扭身鑽進了灶屋。
因為第二天楊一木就要離家了,張蘭英一點也沒含糊地殺了一隻下蛋雞,又讓老四去王根生那兒買了一斤豬肉、一斤排骨,做了一桌豐盛的送行晚飯。
楊一木兄弟倆開了一瓶五堤漿,楊二力咂摸著嘴說,“這酒好,夠勁兒,喝再多一點也不上頭,這瓶咱哥倆清了。”
高芹悠悠地瞅眼楊二力,在一旁道,“昨晚剛喝過,今天又喝?你少喝點,明早還要送大哥呢。”
昨夜的暴雨把去鄭莊的土路澆得稀爛,楊一木怕摩托車打滑,就讓楊二力跟高平借了輛大騾子車,準備送一段。
楊二力倒也聽話,抿完最後一杯就把酒瓶遞給大哥,說什麼也不肯再喝了。
張蘭英見兒子又被媳婦管住了,心裡不痛快,“他哥明天就走了,這一走又是幾個月不遭麵,哥倆多喝點怎麼了?待會兒我去跟李永祥打個招呼,明早請他送送。”
高芹立即接話,“二力又不是不在家,讓外人送,嬸子知道了又該說閒話了。”
楊一木見婆媳倆為這點小事又較上勁了,索性不管不問,自顧自地埋頭吃飯喝酒。
張蘭英雖然性子倔,但這事兒確實擰巴,也不好跟兒媳婦較真,憋著一肚子氣去給大兒子收拾行李了。
晚飯後,張蘭英坐在楊一木屋裡說家常。
她歎了口氣,“如今現在你工作了,等你結了婚我就徹底鬆心了。要是你爸能回來,我就和你弟他們把家分了,地我自己種,才不跟他們摻和呢。”
楊一木一個頭兩個大,隻好寬慰道,“我結婚還早著呢,你彆操心。我的事我自己有打算。分家的事我也考慮過,不過分家不分屋等於白分,等過年回來再說吧。錢你該花就花,缺錢了讓二力給我發電報。三妹和老四的學費也都我來出,你該吃吃、該喝喝,就安心在家享福吧!”
“你說得輕巧!”張蘭英白了兒子一眼,又道,“你都二十二了還早?工作一年多了連個正經對象都沒有,再拖下去真要打老光棍了。你讓媽這張老臉朝哪兒放,要我說,城裡姑娘找不著,咱就在農村找,還不是可勁兒地挑。”
她這話說得底氣十足。
大兒子在市裡端著鐵飯碗,要模樣有模樣,要人品有人品,十裡八鄉誰不誇楊家大兒子出息?隻要放出風聲,保準十裡八鄉有黃花大閨女的人家巴巴地主動托人上門來相親,到時還不是可勁兒挑,能挑出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