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
石上煮茶,溪聲入盞。
丈許溪畔,擺著一尺許火爐,上有茶釜,開水沸騰,茶香四溢。
相距步,有一涼亭,石幾上擺有瓜果、糕點、清茶,韓嘉彥、王韶二人相向而坐,拈子對弈,盛長柏品著清茶觀摩。
江昭一手背負,一手持卷,徐行靜觀。
“太子少傅、禮部尚書、金紫光祿大夫。”
王韶“嘖”了一聲:“牙都是酸的。”
“酸什麼呀?”
江昭持卷拍手,搖頭道:“除了禮部尚書一職以外,都是虛職。”
三大官職,太子少傅為東宮太子的“三少”之一,一向是榮譽性職位,即便真的要為太子授課,也根本輪不到“三少”,品階從二品。
禮部尚書,主管禮儀、祭祀、科舉、外交,正二品。
尚書省六部,吏、戶、禮、兵、刑、工,以吏部、戶部實權最高,一者主管人事吏治,掌管著官員的官帽子;一者主管財政,掌管著錢袋子。
除了這兩者,餘下四部,實權根據政治需求以及時代變更,略有變動。
論起實權,禮部往往是四、五號位。
當然,要論起地位,還是以吏、戶、禮為“上三部”。
科考興盛的時代,禮部掌握科舉事宜,地位注定非常之高。
若論起入閣,更是隱隱以吏部、禮部為其最。
一者主管人事,可安插故吏。
一者主管科考,可選取門生。
說到底,乾什麼都得以人為本。
金紫光祿大夫,純粹的虛職,從二品。
“太子少傅,這個虛職可不一般啊!”
王韶反駁道:“這是天子重視信任的象征,非重臣而不可得,大多數時候都是閣老兼任。臨了致仕,再擢升為太師、太傅、太保三師。”
江昭雙手背負,並未否認。
秘密立儲,“好聖孫”勸諫,熙河曆練,入宮授課。
可以說,他既是從龍之臣,又曾經是新帝的半個上司,還是新帝的半個老師。
這樣的經曆,要是都得不到皇帝的信任,那這個皇帝得多疑到什麼程度?
“大娘娘與太宗一脈有了關聯。”
“大娘娘掌握大義,素有賢德名聲,太宗一脈適合攪事,不好應對啊!”盛長柏撫著胡須,輕輕搖頭。
“難。”王韶落下一子,插話道:“論起政鬥,單拎任何一位三品大員,都可輕鬆壓製大娘娘。可光是壓製,大娘娘死活不肯和解,那就沒有任何意義。”
“關鍵,還是得讓大娘娘心甘情願的退下。”韓嘉彥認可的點頭。
關於怎麼應對太皇太後,幾人都想過一些法子。
不過,要真是實行起來,千難萬難。
大娘娘是先帝的皇後,母儀天下三十載,積累的賢德名望可不是一點半點。
新帝登基,承襲的是先帝的江山。
論其正統性,大部分源自於秘密立儲法,可也有少部分源自於大娘娘的認可。
畢竟,先帝無子駕崩,大娘娘一定程度上就代表著先帝的意誌。
要是大娘娘公開唱反調,即便不影響新帝的皇位,也難免惹人爭議。
最重要的是,大娘娘素來賢良。
難不成,還真的就讓大娘娘難堪?
“可大娘娘母儀天下三十載,怎麼可能心甘情願的退下?”盛長柏凝眉,沉吟道:“更何況,還有宗正寺的趙氏子弟推著。”
太皇太後究竟是不是一開始就有垂簾聽政的心思,誰也不清楚。
但可以肯定的是,經過宗正寺趙氏子弟的推波助瀾,太皇太後就算是沒有垂簾聽政的心思,也漸漸的養出了垂簾聽政的心思。
畢竟,上一任章獻太後,可就是現成的榜樣。
太皇太後,甚至還侍奉過病重的章獻太後呢!
至於,太皇太後與新帝的勢力差距?
要是不考慮輔政大臣,新帝其實就沒什麼勢力。
有時候,人心一旦受欲望蒙蔽,那真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不急。”
輕聲打斷,江昭搖搖頭。
“將欲廢之,必固興之。”
幾人一怔。
“捧殺之計?”
王韶麵露疑色:“大娘娘,還能怎麼捧殺?”
江昭若有深意,緩緩道:“大娘娘是要臉的人。”
“要臉,就能捧殺!”
“更何況,大娘娘是大娘娘,太宗一脈是太宗一脈。”
“怎麼說?”王韶有些好奇。
“分而化之。”
江昭沉吟道:“對付大娘娘,用宮廷爭鬥的方式,以保留臉麵和解為主;對付太宗一脈,先政鬥,再宮廷爭鬥。”
長呼一口氣,江昭眺望長天:“陛下要的是太宗一脈的臣服。”
“政鬥打下去一些太宗後嗣,簡拔另一些太宗後嗣。”
“如此,那些新近簡拔起來的太宗後嗣,自會感念新帝恩德。”
“宗正寺,並沒有什麼真正的權力。”
江昭搖搖頭:“就留一些給太宗一脈,又有何妨?”
“至於大娘娘,捧得高高的,但凡要臉,就不可能垂簾聽政。”
幾人陷入了沉思。
三月二十一。
旭日東升,晨曦乍現。
文武百官,皆著素服,有序班列。
曆朝曆代,都有國喪輟朝的慣例。
根據曆代的禮製規定,不儘相同。
其中,太祖皇帝駕崩,太宗皇帝宣布輟朝五日,舉喪不視政。
其後,真宗皇帝駕崩,輟朝七日。
此次,先帝駕崩,亦是輟朝七日。
因此,自三月七日起,百官便得上朝理政。
區彆就在於,但凡皇帝尚未入土,就算是國喪,上朝不奏樂,百官必須著素服。
或許是國喪的緣故,相比起以往,班列少了些許交談聲。
即便有,也僅僅是些許不可聞的聲音,且是大佬特權。
左首之位,江昭一身素袍,腰佩黑角帶,手持笏板,垂手肅立。
小閣老入京了啊!
不少官員悄然舉目向前望去,並不時望向宗正寺卿趙仲旦。
不知宗正寺卿,有沒有做好與小閣老爭鬥的準備?
尚未而立之年,已是正二品禮部尚書。
單是聽名字,就有一種難言的壓迫感。
或許是察覺到了百官的目光,趙仲旦不自主的撫了撫背。
宗正寺,上上下下,絕大部分官員都是太宗一脈的趙氏子弟。
這些趙氏子弟,可能綠袍、紅袍披身,但要論起真實水平,自是達不到官階該有的地步。
趙宗旦亦是如此。
宗正寺卿,三品大員。
但要真論起政鬥水平,著實算不上高明。
無非是矮個子拔高個而已。
趙宗旦微閉雙目,持笏肅立。
作為漢恭憲王趙元佐之孫,平陽郡王趙允升之子,他無疑是真正的根正苗紅。
但也因此,他必須得爭。
要是皇帝真的重視太祖一脈,那損失最大的就是他!
“上朝——”
因是國喪,並未有鐘聲,僅是新任司禮掌印太監尖銳的喊了一聲。
文武百官,魚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