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耕時代,關山阻隔。
也因此,消息的傳達甚是艱難。
對於京畿百姓而言,先帝駕崩已有一月之久。
長達一月的時間,不單有新帝登基,甚至就連先帝的廟號都已經欽定,先帝駕崩的影響漸漸消弭,生活慢慢的又步入了日常軌道。
可對於其他地方的百姓而言,卻並非如此。
對於遼、西夏、大理、交趾等政權而言,就更是要遲緩不少。
君王駕崩,實為一件非常嚴肅的大事。
其中,要是涉及向其他政權通告哀悼,便是政權外交。
為此,甚至都設立了特定的官職。
告哀使!
上京,臨潢府。
契丹政權,實為遊牧民族,素有“四時捺缽”的製度。
根據時節更替,君王下令,行政權遷移之舉。
就連都城,都足足修建了五座。
上京臨潢府,南京析律府,東京遼陽府,西京大同府,中京大定府。
三月,北方青草漸豐,自是輪到了上京。
開皇殿。
時年三十五歲的耶律洪基,著窄袖禁斷長袍,飾有龍紋,腰係蹀躞帶,頭頂氈帽,坐在金絲楠木鑄成的龍椅上,向下望去。
自丹陛以下,自有百官班列。
不過,相比起中原王朝文臣、武將的劃分而言,契丹王朝的臣子劃分要特殊不少。
為北麵官、南麵官!
其中,北麵官主要負責遊牧事宜,官服儘是遊牧民族特色;南麵官主要負責以燕雲十六州為核心的農耕地區,官服仿漢、周。
左右班列,以南、北麵官劃分,正中站著幾人,手持笏板,皆著素服,都是正統的中原王朝服侍,甚是惹眼。
(如圖:豆包跑出來的,不太好馴化)
“使者千裡迢迢而來,所謂何事?”耶律洪基瞥了一眼素服,沉聲問道。
作為真正的“皇二代”,耶律洪基受到良好的教育,專研詩詞、書法一道,甚是仰慕中原文化。
登基十餘載,其執政風格已經有了非常濃鬱的“漢化”特色。
“謹奉我朝嗣君旨意,泣告大遼皇帝陛下,先帝不幸晏駕,舉國哀悼。今遣臣前來,謹以訃告聞之,伏望陛下察知。”一白發蒼蒼的素服使者,麵色哀戚,行叩拜禮。
一禮作罷,手捧訃告文書,甚是肅穆。
“什麼?”
龍椅上,耶律洪基一詫,立刻麵有悲意,無聲流淚。
一步一步,耶律洪基走下丹陛,捧過訃告文書。
僅是望了一眼,便是痛聲流涕,長歎唏噓。
約莫半柱香,耶律洪基微閉雙目,歎道:“四十五年不識兵革矣!”
這說的是檀淵之盟。
真宗時期,遼聖宗與蕭太後意欲南下擒龍,幾乎就要成功。
幸而宰相寇準領兵征伐,射殺了遼國大將,兩方陷入了一定的僵持。
這種情況下,周遼簽定盟約,互稱“兄弟”,地位平等,互不侵犯。
代價就是大周要向遼國“贈送”歲幣,合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
自先帝趙禎登基以來,周遼嚴格遵守檀淵之盟,從無大規模戰事,百姓得以休養生息。
當然,和平了四十五年,歲幣也就“贈送”了四十五年。
老皇帝駕崩,新帝登基,執政風格可能大不一樣,遼國究竟還能否享有歲幣,實為變數。
如此,也就怪不得耶律洪基麵色悲傷。
那可是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
年年都有呢!
和平與財富兼得,誰都得眷念與不舍。
“唉!”
耶律洪基長長一歎。
老皇帝駕崩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新的皇帝。
新帝的執政風格,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兩國接下來的秩序。
“傳令下去。”耶律洪基一揮手,下令道:“集南北大臣舉哀,後妃以下皆沾涕。”
一則,趙禎執政四十五載,周遼和平,值得為其舉哀。
二則,此舉也可向新帝表態,傳遞持續締結友好盟約的意願。
“耶律隆慶。”耶律洪基喚了一聲:“惜朕不能親自南下吊唁,你代替朕去吧。”
耶律隆慶,也即耶律洪基的皇弟。
中原王朝,宗室大多是受到“圈養”的對象,遼國卻是不太一樣。
一般來說,遼國宗室可掌握實權,親王、郡王更是長久把持外交職權。
老皇帝駕崩,新帝登基,涉及重新構建兩國關係,無疑是得親王一級的人出馬。
右首之位,一位契丹人長相的南麵官走出,恭謹應聲:“諾。”
“著人,送使者下去吧。”耶律洪基悲聲道。
悲吟唏噓之聲,不絕於耳。
興慶府,白高殿。
丹陛之上,時年二十一歲,已經登基十九年的李諒祚居於龍椅,眉頭緊蹙。
自丹陛以下,百官班列。
黨項官製與契丹類似,區彆就是分為蕃官與漢官。
“駕崩?”
大殿中央,幾人著素服,手捧訃書。
李諒祚麵色沉沉,卻並非是悲傷,更多的是難堪。
嘉佑八年初,趁著他與舅舅沒藏訛龐的舊部爭鬥,政權不穩,大周文官江子川掛帥,著人領兵討伐侵犯,奪得蘭州、樂州。
兩州之地,就此失去!
幾乎可以預見,碌碌無為的老皇帝趙禎,史書評價將會非常之高。
而台階,就是他。
李諒祚!
“朕心悲痛,為之哀悼。”
李諒祚不鹹不淡的說道:“著嵬名漫遇,南下吊唁。”
“諾!”
西夏宗室嵬名漫遇走出,恭謹一禮。
李諒祚點點頭,目光微恍。
慶曆四年,夏周交戰,最終大周敗北。
為此,夏周一齊“慶曆議和”,西夏皇帝元昊取消帝號,主動受大周皇帝的冊封。
大周一方,則是每年給予“歲賜”,合銀五萬兩、絹十三萬匹、茶兩萬斤,涉及逢年過節,還得多“賜”一些。
本來,這道合約都持續了近二十年的時間。
結果,江子川一場熙河開邊,足足吞了大夏兩州之地。
論起領土,已經是大夏的五分之一。
老皇帝趙禎一下子就硬氣不少,愣是沒交“歲賜”。
更讓人難受的是,熙河拓邊隔絕了大夏與吐蕃的聯係,徹底讓大夏夾在了大周與遼國中間,失去了與吐蕃聯合的機會。
(打通熙河邊疆,給西夏死死的夾著,一點一點的耗。)
李諒祚沉吟起來。
如今,大周新帝登基,政權不穩,或許可以試試重建“慶曆和議”。
好歹也是歲賜,不要白不要。
亦或者,趁機打通與吐蕃的聯係。
以往,吾未壯!
而今,壯則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