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平四年,九月初。
風勁天陰,塞氣漸寒。
但見湟水清澈,山坡秋草豐饒,薄霧輕籠,偶爾有獨特的羌笛聲,平添蒼涼悲意。
隆隆的馬蹄聲響起,約莫千餘人,皆騎戰馬,手持兵戈,著甲胄,儘是精銳氣象。
江昭拉了拉韁繩,舉目眺望。
越是往前,官道越是平坦,甚至可容納四五匹戰馬並列而行。
官道的儘頭,則是一道“小黑點”。
模模糊糊,卻又切切實實的存在,並非眼花。
“兩年了啊!”
棗紅馬匹落後幾步,顧廷燁、王韶二人並行。
兩人皆是望見了“小黑點”,卻是頗為興奮,不乏慨歎之意。
河湟之地,絕對是兩人“鯉魚躍龍門”的。
熙河拓邊,兩位寂寂無名的小卒,一舉名震天下,就此飛黃騰達,平步青雲。
江昭平和含笑,理解兩人的心情。
熙河開邊,起來了相當一批受益者。
不論是開拓性的章衡、王韶、顧廷燁、種諤、薛向、沈括等人,亦或是首批治理者蘇軾、蘇轍、章惇、曾布等人,乃至於熙河路安撫使張方平,都是毫無疑問的受益者。
熙河拓邊,足足開拓了七州疆域,合兩千裡山河。
這就是典型的“擴大盤子”,新設的軍政建製,都是勝利果實。
不過,要是論起誰是真正的鹹魚翻身,無疑是王韶、顧廷燁二人。
除了這二人,江昭、章衡、章惇、蘇軾、蘇轍等人都是三鼎甲,亦或是庶吉士。
作為三年一度選出的最為優異的十餘人,幾人就算是熬資曆都能熬到三品。
這些人的下限,已經有了定數!
熙河開邊,更多的是拔高上限。
王韶、顧廷燁二人不一樣。
他倆沒有保底。
對於王韶而言,他自認僅僅是三甲進士,也沒什麼背景。
要是不出意外,一生都得慢慢的熬資曆,希冀有朝一日熬出頭。
熬!
這樣的日子,無疑是沒什麼盼頭,誰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熬出頭。
或者說,大概率是難以熬出頭的。
幸而蒼天眷憐,小閣老點兵點將,愣是點中了他。
一介無名之輩,頃刻間便是名揚天下,手握大權,拜樞密院直學士!
誠然,熬資曆也沒什麼不好的,興許也能有出頭之日。
但,開疆拓土對他來說,肯定是更加的海闊天空嘛!
對於顧廷燁而言,就更是如此。
一介紈絝子弟,聲名惡臭,甚至還遭受惡毒繼母的算計。
要是不出意外,肯定是被繼母死死算計,頹廢一生。
幸而,經小閣老鼎力舉薦,熙河開邊一舉名揚天下,一躍為勳貴子弟年輕一代的代表性人物。
豈止是逆天改命就可概括?
作為成功者,兩人無疑是時常回憶過去,回憶奮鬥曆程。
如今,又一次入邊,自是頗有追憶之色。
江昭回望一眼,眉頭微抬。
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沒什麼追求,可不是好事。
“功成名就,自是一等一的好事。”
“大丈夫,無非是建功立業,青史留名。”
“更甚者,那便是”
說著,江昭頓了一下。
“那便是什麼?”顧廷燁一詫,好奇道。
功成名就,建功立業,青史留名,他和王韶都已經達成!
江昭長呼一口氣,徐徐道:“試問古之先賢,懼我否?”
大餅畫下,一拉韁繩。
“駕!”
手拉韁繩,執鞭揮舞。
風吹衣訣,紫袍飛揚,何其意氣風發。
“駕!”
顧廷燁、王韶受到影響,心頭甚是豁達,猛地生起了與古之先賢相競的欲望。
鞭子一揮,跟了上去。
熙州,安撫使廳。
主位,江昭撫膝端坐,向下平視。
自左而右,足足幾十人,皆是嚴陣以待。
其中,左首為經略安撫使張方平,右首為安撫副使許誌。
左次席為轉運使章衡。
其後,王韶、顧廷燁兩人相繼落座。
餘者以官階高低依次落座。
不少人齊齊相視,皆是麵露欣喜。
兩年過去,老領導終究是入邊為官,蒞臨忠誠於他的熙河八州!
江昭掃了一眼。
幾十位主要官員,十之八九都是他的人。
這些人,都是他的班底。
“張大人,戰況如何?”江昭望向安撫使,平和問道。
經略安撫使,從二品實權大員,掌握一路軍政大事。
從理論上講,官位比安撫使高的人也就一二十人。
即便是六部的左右侍郎,官階都比安撫使要低上一些。
封疆大吏,古之諸侯王,向來不缺排麵!
不巧的是,天底下壓得住安撫使的一小批人中,其中之一就有江昭。
本來就是禮部尚書,正二品大員,還銜了兵部尚書,總領熙河、陝西二路一切軍政要務。
從實權上講,已然是內閣大學士之下第一人!
一方安撫使在他麵前,也是妥妥的下屬。
張方平一招手,自有小吏取來一副堪輿圖。
手持朱筆,指著標紅的樂州,沿著蘭州、河州往下,劃到到青唐吐蕃地界。
(附圖:大概就是這麼個進軍路線)
“西夏李諒祚,領著約莫三四萬可戰之士,號十萬兵馬。”
“聲勢浩大,舉兵攻伐樂州,連下邈川、隴朱黑、循化三大城池。”
“六萬餘邊軍,分散於八州之地,單一州郡的兵力不足五千,單一城池守軍也就一千左右,實在難以反擊。”
“事態緊急,張某連忙下令,讓士卒死死守城,切不可出城。”
張方平麵色鄭重:“如此,攻伐之勢略緩。”
“攻不下城池,李諒祚就乾脆讓大將沿著蘭州、河州往下,繞城而走。”
說著,張方平不免一歎。
不得不承認,人與人之間的確是存在差距。
相比起江昭,他簡直是“不知兵事”。
事實上,不止他如此,絕大部分文臣都不通曉軍務。
安撫使,掌握一路軍政大權,但主要還是政,而非軍。
幾萬人一齊入侵,即便是武將勳貴,也少有人能夠真正的應對過來,更遑論文臣?
相性之下,守城不出已經是非常好的選擇。
而事實也證明,守城效果非常好。
一千士卒守城,要想被攻下來,起碼得五六千西夏士卒才行。
性價比不高,李諒祚以突襲為主,自是放棄攻城。
江昭了然,點了點頭。
這種決策中規中矩,最起碼不容易出差錯。
張方平繼續說道:“最近聖旨傳來,說是江尚書要入邊鎮守,張某便讓兵馬都副總管種諤領熙州士卒萬餘,試著抵抗騷擾。”
“怎料,竟是發現青唐之地出現了千餘西夏士卒。種諤將軍領兵圍攻全殲,方才知曉領兵將領是李諒祚手下一偏將。”
“青唐之地?”
江昭抬眉。
那可是木征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