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聽得蘇陌自爆家門,佝僂身軀不自禁一顫,失神的踉蹌後退半步!
“蘇寒的兒子?蘇寒是誰?大人是小人的外甥?”
李忠陡然反應過來,震驚的死死瞪著蘇陌:“香米兒是你娘親?”
蘇陌點點頭:“果然是二舅!”
蘇母的大名陳玉香,小名香米兒,並沒幾個人知曉。
這還是陳乾無意中給蘇陌提過一句,蘇陌才知道母親小名!
李忠……不,陳忠表情複雜的看著蘇陌,沉默許久之後,才低聲道:“阿乾如今……可安好?”
蘇陌笑了笑:“三舅過得挺不錯的。”
“先前是縣裡胥吏,如今已經九品巡檢。”
陳忠頓時一愣。
從胥吏升為九品巡檢,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看來果真過得是極好。
他忽然狐疑起來,不解的看著蘇陌:“那你……陌兒你怎也到了宮中?”
陳忠還真不知,自家外甥,到底是入宮當宦官,還是入朝為官!
尋常官員,可不能輕易進入後宮!
上回蘇陌更是穿著太監袍服!
蘇陌笑道:“此事說來話長,日後再與二舅細說。”
他停了停,又道:“三十年前,二舅與大舅進宮,此後音訊全無,三舅一直惦記著你與大舅。”
“二舅若想回長平看看,外甥可跟安公公說上一聲,問題應是不大。”
陳忠心情越發的複雜。
最後搖了搖頭,跟著警惕朝四周看了看,見四下無人,聲音壓得更低:“陌兒,你便當二舅跟大舅早已死去得了!”
蘇陌頓時愕然:“為何?”
陳忠咬咬牙:“你可知二舅為何改了姓氏,三十年來,絲毫不敢與家中有任何聯係?”
蘇陌眼睛陡然半眯起來。
他早奇怪這個問題。
按照道理,以前李貴妃受寵,二舅作為侍候李貴妃的宦官,也算是有點能耐的。
就算不能離宮省親,也定會托人照顧家中一二。
但三十年內卻音訊全無,三舅甚至不知他們死活!
陳忠臉色變幻許久,最終還是低聲道:“當初我與你大舅,本想一同進宮。”
“路上卻遭遇天母教劫殺,宮裡來的太監被殺,大兄被天母教擄走。”
“咱隻能改了姓氏,一路討食到了神京,機緣巧合下又認識了一宮中太監,受他舉薦進宮。”
說著,陳忠咬了咬牙:“你大舅偷偷來找過我一回,卻是被天母教抓去做了奴仆,但之後便再無音訊!”
蘇陌眼皮猛然一跳!
難怪二舅一直不敢回鄉,更不敢與陳家有任何聯係!
儘管大舅被抓去當了奴仆,但那也是天母教的人!
若消息泄露,彆說陳家,便是蘇家、陳家三族,也定一並牽連進去,全族抄斬!
陳忠見蘇陌露出震驚之色,暗歎口氣,又沉聲說道:“你便當二舅跟大舅早死去,切記不得跟任何人說起此事……便是三弟都不可告知!”
要不是擔心蘇陌不知輕重,告知外人兩人的身份。
陳忠絕不會將這事與蘇陌道出!
蘇陌眉頭緊皺!
自己跟二舅的關係,女帝早已知曉。
估計也讓人去查探大舅行蹤。
正常來說,三十年前的舊事,很難查出來。
問題這是個不正常的世界!
他表情嚴肅的看著陳忠,沉聲說道:“二舅,你老實跟外甥說,不得隱瞞!”
“大舅除了尋你一回,可還曾有其他舉動?”
“尤其……二舅可曾與天母教之人勾連?”
陳忠搖了搖頭,苦笑道:“二舅豈會不知輕重!”
“你大舅對此事守口如瓶,沒任何人知曉我們的關係,二舅自然也不可能與天母教勾連。”
蘇陌思索片刻,跟著沉聲道:“二舅你隨外甥來。”
陳忠愕然:“陌兒你想作甚?”
蘇陌皺眉道:“去找安公公說個清楚……”
陳忠臉色驟變!
隨後臉色黯淡下來,歎了口氣,倒不說話了。
蘇陌笑道:“二舅莫怕。”
“外甥隻三個至親舅舅。三舅更視外甥如己出,外甥豈會害了舅舅!”
陳忠本以為,蘇陌打算大義滅親,拿自己當功勳,卻想不到蘇陌會如此一說。
不過想深一層,蘇陌若想告密,也沒必要跟自己道出。
他有些不解的看著蘇陌:“那陌兒怎還找安公公言及此事?”
陳忠猶豫了下,又低聲道:“難不成,陌兒不知那天母教底細?”
事關天母教,造反大罪,在陳忠看來,彆說蘇陌與安公公有交情,即便他是安公公的義子,安公公也絕不會網開一麵。
事實上,就算安公公真出手,也無濟於事!
蘇陌暗歎口氣。
他也不想攤牌。
問題自己跟陳忠的關係早被女帝知曉。
一個謊言,要用更多謊言來掩飾。
現在不說,等大舅的事情被查出來就晚了。
當然,這主要也是陳忠沒跟天母教勾連的原因。
若是他欺瞞自己,真與天母教暗中勾連,自己自不會保他,隻會設法保下三舅。
隨後,蘇陌帶著心神不寧的陳忠,朝臨湖殿方向而去。
到了臨湖殿,卻不見安五蹤影。
扭頭四看,正好看到司禮監掌印太監寧敬,帶著幾個太監,從紫薇殿方向走來。
陳忠見到寧敬,臉上頓時露出惶恐之色。
被稱為內相的寧敬,乃宦官之首,權柄滔天,整個宦官階層,也隻安五能與之相比。
蘇陌倒沒想那麼多。
上回見這寧敬,看著倒是挺好說話的。
他快步迎了上去,朝寧敬拱拱手:“下官見過寧公公!”
寧敬眉梢微微一挑,上下打量了下蘇陌,又半眯眼睛看了看蘇陌身後的陳忠,隨後麵無表情的說道:“原來是蘇大人。”
“蘇大人找咱家何事?”
蘇陌笑道:“是這樣的,下官有事找安公公,卻不知安公公現在何處。”
“正好看到寧公公,便冒昧上來請問寧公公。”
寧敬身後那幾個紫袍太監頓時無語。
這小子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居然找掌印大人問話!
陳忠同樣目瞪口呆的看著蘇陌。
讓一乾太監萬萬想不到的是,寧敬忽然笑了:“原來如此。”
“咱家先前正好碰到安公公。蘇大人在此稍後片刻,咱家這就讓人替大人通報一聲。”
他轉頭吩咐隨身太監去通報安五,跟著朝蘇陌點點頭:“咱家諸多雜事在身,告辭!”
隨後,寧敬帶著幾個太監匆忙離去。
走遠之後,其中一紫袍太監猶豫了下:“宗主爺,那蘇大人到底什麼來頭……竟多番出現在後宮之中……”
他話沒說完,寧敬冷冷看了他一眼:“不該問的彆問!”
幾個太監心中頓時一凜,再聯想到上回蘇陌那小太監的裝扮,好像隱隱發現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
冷汗瞬間冒出來了!
……
蘇陌沒在臨湖殿等多久。
安五現身後,笑吟吟的看了眼蘇陌,很自然的掃過陳忠:“蘇大人找咱家何事?”
蘇陌歎了口氣,苦笑道:“下官是找安伯請罪來了!”
安五愣了愣,還以為蘇陌不小心闖入了先帝妃嬪的住所,皺眉問道:“蘇大人何罪之有?”
蘇陌指了指陳忠:“不瞞安伯,李忠,本名陳忠,乃下官親二舅!”
安五狐疑的看了看陳忠,倒沒說話,等著蘇陌下文。
蘇陌跟著沉聲道:“三十年前,二舅與大舅,因生活所迫,自斷煩惱根,準備隨宮中太監入宮,侍候太祖。”
“卻想不到,途中遭天母教劫殺,二舅逃過一劫,大舅卻被妖人擄走。”
陳忠身體一顫,本以為安公公當下便翻臉拿人。
卻想不到安五隻是皺了皺眉頭:“竟有這事?”
陳忠瞠目結舌起來。
蘇陌鬱悶說道:“下官也是剛從二舅口中得知此事。”
“還請安伯與冷大人道上一聲,望冷大人能替二舅說些好話,求聖上饒恕二舅死罪。”
“二舅驚懼之下,雖不敢坦言,卻從不曾與天母教妖人勾連,禍害大武。”
陳忠這時已經徹底傻眼。
自家外甥口中的冷大人是誰?與陛下同一個姓?
聽著竟能求陛下饒恕自己死罪?
宮中什麼時候出現這號的人物?
宗室嗎?
安五沉吟一下,隨後笑了笑:“蘇大人莫需擔心。”
“陛下自是知曉大人忠貞可嘉,多次挫敗天母教圖謀,絕不會與暴乾餘孽勾連……”
他並沒把話說死。
陛下肯定不會拿蘇陌怎樣,但這陳忠就不好說了。
見蘇陌皺了皺眉,安五又道:“冷大人現有要事需要處置。”
“蘇大人先行回去,待冷大人有了空閒,咱家便將此事告知大人知曉。”
聽安五這樣說,蘇陌也隻能拱拱手:“一切拜托安伯了。”
“下官父母早亡,家中就幾舅舅至親,實在不忍心袖手旁觀。”
蘇陌又叮囑了陳忠幾句,若是冷大人問詢,需老實回答,莫得隱瞞,隨後心情有些鬱悶的出了後宮,哪還有千裡冰封萬裡雪飄的豪情!
……
冷兮兮剛下早朝,回立政殿中批閱奏章後,本要傳喚池無淚。
卻想不到安五突然求見。
等聽完安五所言,女帝也是愣了下:“蘇陌之大舅,乃天母教的人?”
安五連忙回道:“老奴已問詢過陳忠,據他所言,三十年前,陳進被天母教擄走,知曉他已淨身,便收作偽朝宦官。”
“五年後陳進曾找過陳忠一回,告知此事後,再無音訊,亦不知生死。”
女帝柳眉微皺,下意識問了句:“蘇陌如今何在?”
安五恭敬回道:“老奴怕陛下當著蘇大人的麵,不好處置陳忠,便請蘇大人先行回去。”
女帝俏臉陡然一沉:“陳忠知曉親長入了那偽朝,卻知情不報,乃是死罪!”
她目光落在安五身上,冷冷問道:“安伴伴覺得應如何處置此人?”
安五頓時無語。
女帝自己都說陳忠死罪,偏偏還問應該怎麼處置陳忠!
分明是讓自己當背鍋的!
他略微沉吟,跟著皺眉道:“陳忠自應死罪,但不敢坦言交待,亦乃親親相隱,人之倫常。”
“其兄為妖人擄走,身不由己,亦與陳忠無關。”
“蘇大人勞苦功高,多番打擊天母教有功,老奴覺得不該寒了蘇大人替朝廷效力之心……”
安五暗中觀望了下女帝神色,想了下又道:“當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不如查清陳忠是否真與天母教並無勾連,便將其逐出宮外,永不敘用?”
女帝冷哼一聲:“就一個逐出宮外,實在便宜了他!”
安五心中一個嘎噔。
難道自己會錯女帝意思?不應該啊!
結果下一秒,女帝便哼聲道:“抄沒他家財,不許帶宮中半錢出去!”
安五……
好吧。
再加一個抄家大罪也挺合理的,畢竟這是造反大罪!
得讓陳忠三十年在宮中白乾!
陳忠揣揣不安的立政殿外候著。
等看到安五沒多久便從立政殿出來,心中頓時一顫,冷汗直冒。
自己犯的是滅族大罪。
安公公這麼快就出來?
他不是應該去找外甥所言的冷大人嗎?怎直接來了立政殿的?
陳忠甚至已經想到安公公麵聖的畫麵。
估計剛跟陛下說了此事,陛下便直接下命將他斬首示眾。
甚至可能淩遲處死!
陳忠倒不怕死,畢竟都快五十了,對普通人來說已是長壽,但彆死得那麼慘總歸是好的。
他最怕的,是把三弟也給連累了。
好不容易才從胥吏升為巡檢,結果被自己牽連,全家斬首,自己這陳家罪人,九泉之下怎有顏麵與爹娘相見!
至於蘇陌,實話說,陳忠對其並沒多少感情可言。
他與陳進離家之時,妹妹才八九歲,都快忘記她的相貌,更彆說後來才生出來的外甥。
看著安五麵無表情的走近,陳進雙腳顫抖起來!
“陳忠,你犯下欺君死罪,本應斬首示眾!”
“幸得陛下宅心仁厚,念在你宮中兢兢業業三十年,無功勞亦有苦勞,便免你死罪,抄沒家財,並逐出宮外,用不敘用!”
安五自然不會去盤查陳忠到底有沒有跟天母教勾連!
若是真查出來,反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隻要蘇陌聖眷不失,這陳忠就死不了!
聽到安五這話,陳忠瞬間傻眼。
就這?
親兄長入了天母教,自己知情不報,乃抄家滅族的死罪。
將自己逐出宮中,抄了家財了事?
自己家財有幾個大錢?
外甥上回給的銀子,自己都送與李貴妃了!
至於安五說的,陛下宅心仁厚,陳忠是半個字都不信的!
打殺兩個親兄長,迫使先帝不得不將帝位傳位給她,這叫宅心仁厚?不應該叫心狠手辣嗎?
直到被兩個太監押出玄武門,陳忠心中還是懵逼的。
更讓他懵逼的是。
將他押出玄武門後,其中一個太監居然暗中塞給他一張小紙條。
上麵隻五個字:“白玉京!蘇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