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尖上的寒光映在周捕頭眉心,凝結成一點死亡的星辰。
隧道內潮濕陰冷,柳無眉的聲音卻比井水更寒:“周大胡子,你可讓我好找啊。”
葉紅扶著沈秋僵在原地。
身後的阿飛呼吸急促,袖箭上弦的細微“哢嗒”聲在狹窄空間內格外清晰。
賈公擠上前,擋在眾人與柳無眉之間:“眉兒,住手!”
這個稱呼讓葉紅心頭一震。
柳無眉持弓的手明顯抖了一下,但箭尖仍穩穩指向周捕頭:“爹,您老糊塗了?這些人必須死。”
“放他們走。”賈公的聲音突然變得威嚴,完全不像個卑微的老仆,“令牌在此,你敢違抗?”
他從懷中掏出那塊青銅令牌,昏暗的光線下,“禦”字依然散發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柳無眉看到令牌,臉色瞬間慘白,箭尖不由自主地垂下幾分:“這…這不可能…先帝的…”
“先帝禦賜,見令如見君。”賈公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指輕撫臉上猙獰的傷疤,“十七年了,我裝瘋賣傻十七年,就為等這一刻。”
柳無眉的弓完全垂了下來,眼中滿是難以置信:“您…您真是…”
賈公沒有回答,而是突然扯開衣襟——瘦骨嶙峋的胸膛上,赫然紋著一隻展翅金鳳!
葉紅倒吸一口冷氣。
民間私藏鳳紋是誅九族的大罪,除非…
“前朝廢帝的影衛統領,”柳無眉的聲音發抖,“傳說中已經殉主的…賈鳳鳴?”
賈公——現在該稱他賈鳳鳴了——微微頷首:“眉兒,為父這些年冷落你,實有苦衷。”
他指向阿飛,“但這孩子,你必須放過。”
柳無眉的表情扭曲了一瞬:“為什麼?就因為他娘是…”
“因為他身上流著葉家的血!”賈鳳鳴厲聲打斷,“葉青天當年為何而死,你難道不知?”
隧道內突然安靜得可怕。
葉紅感到沈秋在她臂彎中微微一動,男人雖然虛弱,但眼神清明了許多,正緊盯著賈鳳鳴胸前的金鳳紋身。
阿飛則完全呆住了,獨眼睜得大大的,似乎無法消化這些信息。
柳無眉突然冷笑:“爹,您真以為一塊廢帝的令牌能嚇住現在的主子?”
她重新抬起弓,“那位大人說了,葉家的人一個不留!”
弓弦響起的刹那,賈鳳鳴猛地推開周捕頭,自己卻被箭矢貫穿肩膀!
老人悶哼一聲,踉蹌著靠在濕滑的井壁上。
柳無眉似乎沒料到會傷到父親,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搭上第二支箭。
“爹,讓開!”
賈鳳鳴不但沒讓,反而挺直了佝僂多年的脊背:“要殺他們,先殺為父!”
這聲厲喝在隧道內回蕩,震得井水微微顫動。
柳無眉持弓的手開始發抖,箭尖在父親與周捕頭之間搖擺不定。
葉紅趁機扶著沈秋向後挪動,卻發現隧道後方也傳來了腳步聲——杜明堂的人追上來了!
“姐姐…”阿飛突然小聲叫她,“你的手…”
葉紅低頭一看,差點驚叫出聲——她的右手腕內側,不知何時浮現出一朵淡紅色的梅花紋路,與阿飛肩上的胎記一模一樣!
紋路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清晰,皮膚下仿佛有火焰在流動,燙得驚人。
沈秋也看到了,眼中閃過一絲震驚:“葉家的…血脈印記…”
賈鳳鳴回頭瞥見這一幕,老臉突然激動得發紅:“果然…果然是真的!葉青天沒騙我!”
他對柳無眉喊道,“眉兒,看見了嗎?葉家血脈中的‘梅花烙’!它能找到…”
“閉嘴!”柳無眉厲聲打斷,但眼中已有了猶豫,“那隻是個傳說…”
“不是傳說!”賈鳳鳴激動地指著葉紅手腕,“你看那紋路!和當年葉青天的一模一樣!那位大人為何非要葉家人死?不就是怕…”
柳無眉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哨音。
隧道後方追趕的腳步聲立刻加快,杜明堂的喊聲隱約傳來:“在前麵!彆讓他們跑了!”
前有柳無眉,後有追兵,眾人陷入絕境。
周捕頭咬牙拔出腰刀:“賈老,帶他們走!我斷後!”
賈鳳鳴卻搖頭:“你擋不住杜明堂。”
他從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羊皮紙塞給葉紅,“夫人拿好,這是令尊當年托我保管的。”
羊皮紙入手冰涼,葉紅來不及細看就塞入懷中。
此時隧道後方的火把光亮越來越近,杜明堂的聲音已清晰可聞:“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柳無眉仍在猶豫,箭尖在父親與眾人之間搖擺。
賈鳳鳴突然從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心口:“眉兒,為父最後問你一次——放不放人?”
“爹!”柳無眉失聲叫道,“您這是…”
“十七年前我辜負了葉青天,”賈鳳鳴的聲音異常平靜,“今日若再護不住他兒女,我賈鳳鳴枉為人臣!”
葉紅這才明白,賈鳳鳴口中的“君”並非當今聖上,而是那位被廢的前朝皇帝!
而父親葉青天,竟與廢帝有牽連?
她手腕上的梅花紋越來越燙,眼前開始發黑,卻強撐著不讓自己暈倒。
柳無眉的弓箭終於垂了下來:“走…快走…”
她側身讓開通往井口的狹窄通道,“爹,您這是逼女兒去死…”
賈鳳鳴收起匕首,拍了拍女兒的肩膀:“眉兒,回頭是岸。”
他轉向眾人,“快走!出了井口往東,三裡外有座破廟,廟後密道直通城外!”
周捕頭打頭,葉紅和阿飛扶著沈秋緊隨其後。
經過柳無眉身邊時,葉紅注意到這個曾經囂張的女人眼中含淚,手中的弓弦已被鮮血染紅——她竟生生捏斷了弓弦!
就在葉紅即將爬出井口的刹那,隧道後方突然傳來杜明堂的厲喝:“放箭!”
數十支箭破空而來!
賈鳳鳴猛地推開柳無眉,自己卻被三支箭同時射中後背!
老人噴出一口鮮血,卻仍死死擋在隧道中央:“走啊!”
葉紅想回去救他,卻被沈秋一把拉住:“來不及了…”
男人的聲音嘶啞但堅決,“完成…葉大人的遺誌…”
阿飛已經爬上井沿,正拚命拉他們。
葉紅最後看了一眼隧道——賈鳳鳴如一座豐碑屹立在箭雨中,柳無眉則瘋了般撲向父親…
然後她的視線被井口的光亮吞沒。
三人跌坐在井邊,渾身濕透,精疲力竭。
遠處傳來追兵的喊殺聲,但奇怪的是,聲音正在向相反方向移動——賈鳳鳴和柳無眉顯然在引開追兵。
葉紅低頭看自己的手腕,那朵梅花紋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但皮膚仍殘留著灼熱感。
沈秋虛弱地指著東方:“走…破廟…”
周捕頭卻沒有跟上:“我得回去救賈老。”
他咧嘴一笑,露出帶血的牙齒,“‘梅影’從不丟下兄弟。”
不等葉紅回應,這個粗獷的捕頭已經重新鑽入井中。
阿飛想追,被沈秋攔住:“讓他…去…”
三人互相攙扶著向東逃去。
沈秋的傷勢越來越重,幾乎將全身重量壓在葉紅肩上。
阿飛雖然瘦小,卻出奇地有力氣,用瘦弱的肩膀扛著沈秋另一條胳膊。
葉紅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手腕的灼熱感蔓延至全身,眼前一陣陣發黑。
“姐姐?”阿飛擔憂地看著她,“你臉色好白…”
葉紅勉強笑笑:“沒事…”
話音未落,她雙腿一軟,栽倒在地。
昏迷中,葉紅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她夢見自己站在一片梅林中,每棵樹上都刻著那個熟悉的梅花標記。
父親葉青天背對著她,正在將一本賬冊埋入樹下的鐵盒。
當她想要靠近時,父親突然轉身——臉上竟然戴著賈鳳鳴的麵具!
“紅兒,記住…”麵具下的聲音忽遠忽近,“梅花烙現,寶圖出…葉家血脈…”
她猛然驚醒,發現自己躺在破廟的草堆上。
沈秋正用濕布擦拭她滾燙的額頭,阿飛則緊張地守在門邊。
天色已暗,廟外風雨大作。
“我…昏迷了多久?”葉紅掙紮著坐起來。
沈秋按住她:“兩個時辰。”
他的臉色比之前好了些,顯然休息過,“你手腕…”
葉紅低頭,發現那朵梅花紋又浮現出來,比之前更加清晰,而且周圍多了些細小的紋路,像是一幅地圖的輪廓!
她突然想起懷中的羊皮紙,急忙掏出來展開——紙上繪製的正是半幅山水圖,而缺失的那部分,與她手腕上的紋路完美契合!
“這是…”
“前朝藏寶圖。”沈秋輕聲道,“葉大人當年…就是因此被害。”
阿飛湊過來,好奇地看著羊皮紙:“賈爺爺說過,有個大秘密藏在梅花裡…”
葉紅突然明白了什麼,拉過阿飛解開他的衣領——右肩胛骨上的梅花胎記在昏暗的光線下似乎也有了變化,那些花瓣的紋路變得更加清晰,隱約構成某種圖案。
沈秋的呼吸變得急促:“果然…葉家的血脈…就是鑰匙…”
廟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阿飛像隻警覺的小獸般竄到窗邊:“有人來了!很多人!”
沈秋強撐著站起來,將鐵尺握在手中:“躲到…神像後麵…”
葉紅卻搖頭,她將羊皮紙塞給阿飛,自己站了起來:“這次,我來保護你們。”
她抬起手腕,那朵梅花紋在黑暗中泛著淡淡的紅光,“既然他們要的是這個,那就讓他們來拿!”
馬蹄聲在廟門外停下。
一個熟悉的聲音穿透雨幕傳來:
“沈夫人,彆來無恙啊。”
——是賈世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