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客棧裡靜得能聽見老鼠在梁上跑動的聲音。
晴子突然驚醒,發現身邊空蕩蕩的。
劉陌不見了,被窩裡還留著他的體溫。
她撐起身子,看見一個黑影站在窗邊,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
“劉陌?”晴子輕聲喚道。
黑影轉過身,手指豎在唇前示意她噤聲。
晴子這才注意到他手裡握著那把無鞘的劍,劍刃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寒光。
“有人跟蹤我們。”劉陌的聲音壓得極低,像一陣風掠過耳畔。
晴子的心猛地揪緊了。
她下意識地抓緊被子,指節泛白。
“是…是張誠嗎?”
劉陌搖搖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比那麻煩得多。”
樓下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人不小心踢到了什麼東西。
劉陌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像嗅到獵物的豹子。
他無聲地移動到門邊,耳朵貼在門板上。
晴子屏住呼吸,聽見走廊上有刻意放輕的腳步聲,不止一個人。
她的胃部一陣絞痛,冷汗順著脊背往下流。
這些人是誰?為什麼要跟蹤他們?
劉陌回到床邊,從包袱裡摸出一個小皮袋塞給晴子。
“拿著,”他急促地說,“裡麵有些碎銀子。如果情況不對,就從後窗跳下去,直接去馬廄,騎我的馬走。”
晴子接過皮袋,手指顫抖得幾乎拿不穩。
“那你呢?”
“彆擔心我。”劉陌的笑容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鋒利,“這種事我見多了。”
他俯身吻了吻晴子的額頭,動作輕柔得不像個劍客。
“記住,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出來。”
晴子想拉住他,但劉陌已經像影子一樣滑出了房門,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她蜷縮在床上,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門,耳朵捕捉著外麵每一個細微的動靜。
起初什麼也沒有,隻有夜風吹動窗欞的吱呀聲。
然後——一聲悶響,像是重物倒地的聲音,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和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
打起來了!
晴子捂住嘴,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走廊上的打鬥聲越來越激烈,有人發出痛苦的悶哼,還有利刃劃破空氣的呼嘯。
她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劉陌生活的世界充滿了真實的刀光劍影,而不隻是戲文裡浪漫的江湖傳說。
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夜空,嚇得晴子渾身一抖。
然後是長久的寂靜,靜得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劉陌?”她小聲呼喚,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沒有回應。
晴子鼓起勇氣下了床,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耳朵貼在門板上。
外麵一點聲音也沒有,仿佛剛才的打鬥隻是她的幻覺。
就在她猶豫要不要開門查看時,走廊上突然響起腳步聲,越來越近。
晴子後退幾步,驚恐地盯著門閂——那腳步聲沉重而拖遝,不像是劉陌的。
門把手轉動了一下。
晴子倒吸一口冷氣,慌忙抓起桌上的燭台作為武器。
門被推開了,一個黑影踉踉蹌蹌地跌進來,撲倒在地。
“劉陌!”晴子扔下燭台,撲了過去。
劉陌撐起身子,臉色蒼白得嚇人。
他的左臂有一道深深的傷口,鮮血順著手臂往下滴,在地上彙成一小灘。
“沒事了,”他喘著氣說,“都解決了。”
晴子手忙腳亂地撕下床單為他包紮,眼淚模糊了視線。
“是誰…為什麼要…”
“舊賬。”劉陌咬著牙說,任由晴子處理傷口,“沒想到他們追到這裡來了。”
晴子想問清楚,但看到劉陌痛苦的表情又忍住了。
她笨拙地包紮著,白布很快被血浸透。
“得找大夫…”她哽咽著說。
“沒時間了。”劉陌掙紮著站起來,“他們肯定還有同夥,天亮前必須離開。”
他踉蹌了一下,晴子趕緊扶住他。
劉陌的重量壓在她身上,讓她差點跌倒。
這一刻,晴子突然意識到劉陌也是血肉之軀,會受傷,會流血,甚至可能會…死。
這個念頭讓她心如刀絞。
他們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從後窗爬下去。
劉陌雖然受傷,但動作依然敏捷,落地時幾乎沒有聲音。
晴子跟在他後麵,粗糙的牆壁磨破了她的手掌,但她顧不上疼痛。
馬廄裡,劉陌的黑馬不安地踏著蹄子,似乎感知到了主人的異常。
劉陌撫摸著馬兒的鬃毛,低聲安撫了幾句,然後艱難地翻身上馬。
“上來。”他向晴子伸出手。
晴子猶豫了。
“你的傷…”
“死不了。”劉陌的聲音裡帶著不容反駁的堅決。
晴子隻好爬上馬背,坐在他前麵。
劉陌的雙臂環住她,拉動韁繩。
馬兒小跑起來,穿過沉睡的小鎮,向未知的黑暗奔去。
冷風撲麵而來,晴子瑟瑟發抖。
身後劉陌的體溫透過衣衫傳來,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她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劉陌的臉色更加蒼白了,額頭上布滿冷汗。
“我們得找個地方處理你的傷…”晴子焦急地說。
劉陌搖搖頭,指向遠處隱約可見的山影。
“翻過那座山就安全了,那裡有我的朋友。”
馬兒在崎嶇的山路上艱難前行。
晴子緊緊抓著馬鬃,每一次顛簸都讓她擔心劉陌會摔下去。
他的呼吸越來越沉重,有幾次差點鬆開了韁繩。
“劉陌!”晴子驚恐地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往下滑。
“沒事…”劉陌勉強穩住身子,“快到了…”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他們終於來到半山腰的一座破廟前。
廟門歪斜地掛著,屋頂塌了一半,看上去已經廢棄多年。
劉陌幾乎是摔下馬的,晴子趕緊跳下來扶他。
他的衣服已經被血浸透,嘴唇因為失血過多而發白。
“堅持住…”晴子帶著哭腔說,半拖半抱地把他弄進廟裡。
廟裡比外麵看起來還要破敗,神像倒塌在角落裡,香案上積了厚厚的灰塵。
晴子讓劉陌靠在牆邊,慌忙解開臨時包紮的布條。
傷口比她想象的還要深,皮肉外翻,觸目驚心。
“怎麼辦…沒有藥…”晴子急得直掉眼淚。
劉陌虛弱地指了指自己的靴子。
“暗袋…金瘡藥…”
晴子趕緊脫下他的靴子,果然摸出一個小瓷瓶。
她顫抖著倒出裡麵的白色粉末,敷在傷口上。
劉陌悶哼一聲,額頭上的青筋暴起,但硬是沒叫出聲來。
“忍一忍…”晴子心疼地說,撕下自己內衣乾淨的布條重新包紮。
藥粉似乎起了作用,血慢慢止住了。
劉陌靠在牆上,閉著眼睛喘息。
晨光從破敗的屋頂漏進來,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勾勒出一道脆弱的輪廓。
晴子輕輕撫去他額頭的冷汗,心中百感交集。
這個昨天還意氣風發的男人,此刻虛弱得像風中殘燭。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對劉陌的了解如此之少——他的過去,他的仇家,他口中的“江湖”到底是什麼樣子…
“為什麼要跟我走…”劉陌突然開口,聲音沙啞。
晴子愣住了。
“什麼?”
“你本可以過安穩日子。”劉陌睜開眼,黑曜石般的眸子直視著她,“為什麼要跟一個滿手血腥的浪子走?”
晴子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因為…我不想一輩子困在那個小村子裡…”她輕聲說,“不想每天醒來都知道今天和昨天一樣,明天又和今天一樣…”
劉陌笑了,牽動傷口又皺起眉頭。
“你想要的…可能我給不了…”
“我知道。”晴子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但至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劉陌凝視著她,眼神複雜。
良久,他伸出手,輕輕擦去晴子臉上的淚痕。
“傻女人…”他低聲說,語氣裡帶著前所未有的溫柔。
外麵傳來馬蹄聲,晴子緊張地站起來,擋在劉陌前麵。
“有人來了!”
“彆怕。”劉陌安撫道,“應該是老周。”
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大步走進廟裡,腰間彆著一把大刀。
他看到劉陌的傷勢,臉色立刻變了。
“誰乾的?”
“黑虎幫的雜碎。”劉陌冷笑道,“沒想到他們追到曲州來了。”
老周啐了一口,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酒壺遞給劉陌。
“喝兩口,止痛的。”
他轉向晴子,銳利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這位是?”
“晴子。”劉陌簡短地介紹,“我女人。”
老周挑了挑眉,但沒多問。
“馬車在外麵,先回寨子再說。”
他們扶著劉陌上了馬車。
晴子坐在他身邊,讓他靠在自己肩上。
馬車顛簸前行,每一次晃動都讓劉陌痛苦地皺眉,但他始終緊咬牙關,不吭一聲。
“很快就到。”老周在前麵說,“大夫已經等著了。”
晴子點點頭,手指輕輕梳理著劉陌被汗水浸濕的頭發。
他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脆弱得像個孩子。
馬車穿過一片密林,來到一個隱蔽的山寨。
木製的圍欄後是幾間簡陋的茅屋,幾個粗獷的漢子正在空地上練武。
看到馬車,他們紛紛圍了上來。
“劉哥受傷了!”
“快叫大夫!”
眾人七手八腳地把劉陌抬進最大的那間屋子。
一個白發老者已經等在那裡,手裡拿著藥箱。
晴子被擠到一旁,隻能焦急地看著他們為劉陌處理傷口。
老周走過來,遞給她一碗熱茶。
“彆擔心,老劉命硬得很。”
晴子接過茶碗,手指因為緊張而冰涼。
“黑虎幫…是什麼人?”
老周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一群亡命之徒,專乾殺人越貨的勾當。”
他壓低聲音,“劉陌以前壞了他們一樁大買賣,結下了梁子。”
晴子心頭一緊。
“他們…還會來嗎?”
“難說。”老周歎了口氣,“這陣子你倆最好彆單獨行動。”
晴子望向屋內,大夫正在給劉陌縫合傷口。
即使隔著一段距離,她也能看到那猙獰的傷口和染血的紗布。
這就是劉陌的世界——刀光劍影,快意恩仇,一個不小心就會送命的世界。
她突然想起張誠,想起那個平靜的小村莊。
那裡的生活雖然平淡,但至少不用擔心明天會不會有人來取你的性命…
“後悔了?”老周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
晴子搖搖頭,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不後悔。”
老周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
“好姑娘。老劉這次眼光不錯。”
大夫終於出來了,說劉陌的傷沒有大礙,但需要靜養幾天。
晴子迫不及待地進屋去看他。
劉陌躺在床上,臉色依然蒼白,但比之前好多了。
看到晴子進來,他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嚇到了吧?”
晴子跪在床邊,握住他的手。
“你嚇死我了…”她的聲音哽咽。
“習慣就好。”劉陌輕描淡寫地說,“這種事常有。”
晴子望著他疲憊卻依然銳利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她選擇的這條路注定充滿危險和不確定,但此刻,看著這個為她擋下刀劍的男人,她知道自己無路可退。
陽光從窗欞間灑進來,在地上畫出斑駁的光影。
山寨裡傳來漢子們練武的呼喝聲,粗獷而充滿生命力。
晴子緊握著劉陌的手,仿佛這樣就能抓住那飄忽不定的未來。
“睡一會吧,”她輕聲說,“我在這守著。”
劉陌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晴子望著他漸漸平穩的呼吸,心中的不安慢慢平息。
無論前路如何,至少此刻,他們是彼此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