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如針,刺破了姑蘇城外的夜色。
陳默站在老槐樹的陰影裡,黑衣與夜色融為一體。
雨水順著他的鬥笠邊緣滴落,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他左手按在劍柄上,三根手指有節奏地輕叩著劍鞘——這是他的習慣,殺人前的習慣。
“寒鴉大人,目標已進入巷子。”樹梢上傳來壓低的聲音。
陳默沒有抬頭。
他知道那是組織派來的眼線,一個輕功不錯的年輕人,代號“夜鶯”。
自從三年前加入“幽冥”,每次任務都會配給他這樣的助手。
但他從來不需要。
“退下。”陳默的聲音比雨水更冷。
樹梢一陣窸窣,夜鶯消失了。
陳默從陰影中走出,雨水立刻打濕了他的肩膀。
他討厭雨天,雨水會延緩他的劍速,但不會影響準度。
巷子深處傳來踉蹌的腳步聲。
目標是個富商,據說私吞了組織一批價值連城的南海珍珠。
陳默不關心緣由,他隻負責收錢殺人。
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隨著粗重的喘息。
陳默數著步數,當數到七時,他動了。
劍光如電。
雨幕被整齊地切開,富商甚至沒來得及發出驚呼,喉嚨就已經多了一道紅線。
陳默收劍時,屍體才緩緩倒下,濺起的血水與雨水混在一起,像打翻的胭脂。
“乾淨利落,不愧是‘寒鴉’。”
聲音從背後傳來,陳默瞳孔微縮。
有人能悄無聲息地接近他三丈之內,這是五年來頭一遭。
他緩緩轉身,右手重新按上劍柄。
屋簷上坐著個紅衣女子,撐著油紙傘,雙腿懸空輕輕晃動。
雨水順著傘骨流下,在她周圍形成一道透明簾幕。
陳默隻能看清她尖俏的下巴和微微上揚的嘴角。
“紅葉姑娘好雅興。”陳默認出了那把特製的鐵骨傘——傘尖藏著三枚毒針,傘柄可抽出一尺短劍。
江湖上隻有一個人用這種兵器,“血傘”紅葉。
紅葉輕笑一聲,從屋簷躍下,落地時竟沒有濺起半點水花。
“寒鴉大人認得小女子,真是榮幸。”她轉著傘柄,雨水被甩出一道圓弧,“不過比起看您殺人,我更想領教您的‘刹那芳華’。”
陳默的拇指推開了劍鞘。
紅葉的名聲他聽過,三年前突然出現在江南,專殺貪官汙吏,輕功號稱江南第一。
組織曾試圖招攬她,派去的七個說客都成了屍體。
“我沒興趣。”陳默轉身欲走。
紅葉的傘突然合攏,傘尖直指陳默後心。
“幽冥的人果然無情。”她的聲音冷了下來,“那如果我說,我知道十五年前青城山慘案的真相呢?”
陳默的劍已經出鞘三寸。
就在這時,巷口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十幾個黑衣人持刀衝來,為首的高喊:“紅葉賤人!把玉佩交出來!”
紅葉歎了口氣:“看來我們的比試要改期了。”
她突然貼近陳默,在他耳邊輕聲道,“這些人追了我三天,幫我解決他們,我就告訴你一個關於你師父的秘密。”
陳默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藥香,混合著血腥氣。
沒等他回答,紅葉已經閃身到他背後,鐵傘“唰”地展開,擋住兩支射來的弩箭。
“看來你同意了。”紅葉的笑聲淹沒在雨聲中。
黑衣人已經衝到五步之內。
陳默終於拔劍出鞘。
刹那芳華——這是江湖人對陳默劍法的稱呼。
據說見過這一劍的人都死了,除了他的師父。
劍光起時如曇花綻放,轉瞬即逝,卻能在刹那間取人性命。
第一個黑衣人的刀才舉到一半,喉嚨已經噴血。
第二個人的眼睛瞪得極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胸口突然多出的血洞。
第三人、第四人……陳默的身影在雨中化作一道黑色閃電,每一次停頓都伴隨著一朵血花綻放。
紅葉靠在牆邊觀戰,鐵傘悠閒地轉著。
“左邊!”她突然提醒。
陳默頭也不回,反手一劍刺穿偷襲者的咽喉。
不到半盞茶時間,巷子裡隻剩下滿地屍體。
陳默的劍尖滴著血,雨水很快將血跡衝刷乾淨。
他轉向紅葉:“現在,告訴我秘密。”
紅葉收起玩笑神色,從懷中取出一塊半月形玉佩。
“認得這個嗎?”
陳默的呼吸一滯。
玉佩上的“清”字與他師父臨終前交給他的那塊一模一樣,隻是他的是右半月,紅葉的是左半月。
“你從哪得到的?”陳默的劍尖微微抬起。
紅葉將玉佩收回懷中:“說來話長。不如我們先離開?幽冥的人很快會來查看情況。”
她指了指地上的屍體,“這些人隻是先鋒,‘斷魂刀’薛冷正在趕來。”
聽到這個名字,陳默眉頭微皺。
薛冷是幽冥四大護法之一,刀法狠辣,曾一人屠儘太行山十八寨。
如果紅葉惹上了他……
“跟我來。”陳默突然抓住紅葉手腕,拉著她躍上屋頂。
紅葉的皮膚冰涼,脈搏卻跳得很快。
兩人在連綿的屋脊間飛奔,雨水打濕了衣袍。
紅葉的輕功果然名不虛傳,即使被陳默拽著,步伐依然輕盈如燕。
“我們去哪?”紅葉問。
陳默沒有回答。
他在城西有間隱蔽的宅院,連組織都不知道。
師父死後,那裡是他唯一的棲身之所。
轉過三條街巷,確認沒有追兵後,陳默帶著紅葉翻進一座不起眼的小院。
院中種著幾株梅樹,這個季節隻剩光禿禿的枝丫。
“寒鴉大人居然有如此雅致的住處。”紅葉打量著簡樸的屋子,“看來傳言有誤,您不是隻睡棺材的。”
陳默點燃油燈,昏黃的光線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臉。
他摘下鬥笠,露出那雙讓江湖人膽寒的眼睛——漆黑如墨,冷若冰霜。
“玉佩。”他伸出手。
紅葉卻突然咳嗽起來,一抹鮮血從嘴角溢出。
她勉強笑了笑:“抱歉,剛才中了一掌,一直忍著……”
話音未落,她向前栽倒。
陳默下意識接住她,發現她後背衣衫已被血浸透。
掀開紅衣,一道三寸長的刀傷赫然在目,邊緣已經發黑。
“毒?”陳默皺眉。
紅葉虛弱地點點頭:“薛冷的‘斷魂散’……撐到現在……已是極限……”
陳默將她抱到榻上,從暗格取出一個瓷瓶。
“為什麼找我?”他一邊問一邊倒出青色藥丸。
紅葉吞下藥丸,氣息稍穩:“因為……隻有你能殺薛冷……”她抓住陳默的手腕,“玉佩是一對……你師父和我父親……是結拜兄弟……”
陳默的手抖了一下。
師父從未提過有什麼結拜兄弟。
但紅葉的玉佩做不得假,上麵的紋路與他那塊嚴絲合縫。
窗外雨聲漸大,遠處隱約傳來犬吠。
陳默走到窗邊,將窗簾拉嚴。
他感覺到,這個雨夜之後,某些沉寂多年的秘密正在浮出水麵。
就像師父臨終時說的那句話:“阿默,當另一半玉佩出現時,你的劍才真正有了歸處。”
當時他不明白。
現在,他看著昏迷的紅葉,突然懂了。
院牆外傳來枯枝斷裂的聲音。
陳默吹滅油燈,劍已出鞘三寸。
薛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