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燭在破廟裡炸開第三朵燈花時,王方正用牙齒撕開最後一囊梨花釀。
酒液順著他鐵青的下巴滴落,在生鏽的鎖子甲上燙出暗紅色的痕。
“好酒。”
他對著空蕩蕩的供桌舉囊,“敬閻羅。”
供桌後方的韋馱像突然裂成兩半。
斷麵光滑如鏡,映出個穿灰布直裰的人影。
那人食指輕撫腰間玉帶,青瑩瑩的冷光就從玉帶縫隙裡滲出來,像條蘇醒的蛇。
王方沒抬頭:“青蛇信出鞘三寸,夠斬斷七根雨線——鐵獄的刑使何時這般小氣了?”
灰衣人笑出兩個酒窩:“因為王兄左肩的七枚透骨釘,隻值三寸劍光。”
他說話時,廟外暴雨突然靜止,數百雨珠凝在半空,每顆水珠裡都有一點青芒在遊動。
酒囊墜地的悶響裡,王方忽然想起十五年前那個雪夜。
父親把他塞進劍爐時,爐火正把七枚透骨釘燒得通紅。
釘尾刻著同樣的蛇形暗紋,隻是那時紋路裡嵌的是他長兄的血。
“叮”的一聲,七顆雨珠同時落地。
灰衣人玉帶已解,軟劍如青虹貫日,直取王方咽喉。
劍尖距皮膚三寸時突然下墜,劃開潮濕的衣襟——左肩七枚釘疤正泛著詭異的藍光。
“果然還在。”
青蛇信纏回腰間時,灰衣人扔來塊玄鐵令牌,“寒鴉渡口,子時。總獄主要見活著的劍鞘。”
王方用酒淋過令牌。
鐵牌遇酒顯形,浮出首小令:“雨打梨花深閉門,忘了青春,誤了青春。”
正是當年他親手刻在劍模上的詞句。
酒液突然沸騰,令牌化作鐵水滲入地磚,留下六個焦黑小字:三更死,五更生。
戌時三刻,寒鴉渡口的蘆葦叢無風自動。
擺渡老叟的琉璃眼在黑暗裡泛著綠光,船槳每次入水都精準避開那些浮沉的刀鞘——江底沉著三百具使劍的屍體。
“客人身上有鐵鏽味。”
老叟的竹笠突然裂成兩半,露出爬滿蛆蟲的右耳,“是劍鏽,還是人鏽?”
王方拋過酒囊:“是十五年的血鏽。”
江心忽然升起濃霧,霧中傳來金鐵交鳴之聲。
老叟的琉璃眼珠急速轉動,瞳孔裡映出三重殺陣:第一重是江麵漂浮的淬毒蒺藜,第二重是霧中若隱若現的連弩機關,第三重
“第三重是老夫的奪命櫓。”
老叟突然暴起,船櫓橫掃王方下盤,“接住!”
櫓柄裂開,一柄薄如蟬翼的短劍彈入王方掌心。
劍身映月竟無影,唯有七點藍芒沿刃遊走,恰與肩頭釘疤位置對應。
王方醉眼陡然清明,劍尖挑起半壺殘酒——酒線在空中凝成“乂”字,將襲來的一十三枚透骨釘儘數斬落。
對岸傳來梆子聲。
老叟望著釘入船板的毒釘,幽幽道:“當年王家影劍能斷月光,如今隻剩斬酒線的本事了?”
王方以劍拄地,嘔出大口黑血。
血滴在劍刃上竟發出金石之聲,江麵霧氣瞬間被震散。
三十步外的礁石後,灰衣人捂著咽喉緩緩栽倒,青蛇信軟綿綿垂落水麵——劍身中央有個針眼大的孔洞,正汩汩流出藍色液體。
“不是酒線。”
王方擦著嘴角,“是月光。”
子時的梆子恰好敲響。
老叟的琉璃眼裡,看見王方影子突然少了半截左手。
而江心月影中,分明有截劍尖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