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還在下。
客棧裡的燈,隻剩一盞。
西域商人的屍體倒在棋盤旁,七竅滲出的黑血已凝固成冰。
他的手指仍扣著一枚白子,仿佛臨死前還想下完這盤棋。
柳墨的斷劍橫在阿雪的咽喉前三寸,阿雪的銀簪抵在柳墨的心口。
兩人都沒動。
因為老周的銅煙鍋,正抵在兩人的後頸上。
“江湖人最忌諱兩件事。”老周的聲音沙啞得像磨刀石,“第一,在彆人的地盤殺人。”
銅煙鍋微微前壓,火星燙在柳墨的衣領上,燒出一個小洞。
“第二——”老周頓了頓,“殺完人,還不擦乾淨手。”
阿雪忽然笑了。
她的笑很輕,像雪落在刀刃上,無聲無息,卻讓人脊背發寒。
“周老板,你的煙絲裡摻了‘醉仙散’,聞久了,連神仙都會睡過去。”她指尖一挑,銀簪上的寒光一閃,“可惜,我從小聞慣了毒。”
老周的臉色變了。
柳墨的斷劍卻在這時動了——不是刺向阿雪,而是挑向西域商人的衣襟。
“嗤——”
布料撕裂,露出胸膛上的梅花狀青斑。
“寒髓毒?”柳墨眯起眼,“雪衣門的獨門劇毒,見血封喉。”
阿雪淡淡道:“十年前,雪衣門被滅,寒髓毒的配方早就流落江湖。”
“可這毒裡,還摻了彆的東西。”柳墨的劍尖挑起一滴黑血,在燭光下細看,“西域‘孔雀淚’,能讓人死前渾身僵硬,連手指都動不了。”
阿雪的眼神變了。
“你怎麼知道?”
柳墨沒回答,隻是盯著西域商人僵硬的手指。
“他臨死前,想用白子擺一個字。”
“什麼字?”
“柳。”
阿雪猛地轉頭,看向棋盤。
白子歪歪斜斜,確實像個“柳”字。
“有意思。”她冷笑,“一個西域商人,臨死前想寫的,竟是你的姓?”
柳墨的斷劍緩緩收回鞘中。
“他不是西域商人。”
“哦?”
“他的虎口有繭,是常年握刀留下的。”柳墨淡淡道,“可他的刀,太新了。”
阿雪低頭,看向西域商人腰間的佩刀——刀鞘鑲著七顆綠鬆石,刀柄卻光滑如新,連一絲磨損的痕跡都沒有。
“假扮的?”
“不止。”柳墨蹲下身,掰開死者的手掌,“他的指甲縫裡有火藥味。”
阿雪瞳孔一縮。
“朝廷的火器營?”
柳墨沒回答,隻是站起身,看向窗外。
風雪中,似乎有馬蹄聲。
“看來,有人不想讓我們活著離開。”
老周的銅煙鍋終於放了下來。
“兩位,要打出去打。”他冷冷道,“彆臟了我的店。”
阿雪忽然從袖中甩出一錠金子,釘在櫃台上。
“買你一個消息。”
老周盯著金子,沒動。
“什麼消息?”
“七殺堂的人,最近在哪活動?”
老周沉默片刻,終於伸手,金子卻在他指尖碰到的一瞬間裂成兩半。
“七殺堂的判官筆,專殺兩種人。”他緩緩道,“一種是知道太多的人。”
“另一種呢?”
“問得太多的人。”
阿雪笑了。
“巧了,我剛好兩種都是。”
她轉身走向門口,銀狐大氅在風中揚起。
柳墨看了老周一眼,忽然道:“你的煙鍋,是‘銅駝派’的兵器。”
老周的手一僵。
“銅駝派二十年前就滅門了。”柳墨淡淡道,“你是最後一個。”
老周的眼神驟然陰冷。
“年輕人,知道得太多,容易短命。”
柳墨沒再說話,隻是跟著阿雪走出客棧。
風雪撲麵而來。
阿雪站在雪地裡,銀簪在指尖旋轉。
“柳墨,你到底是什麼人?”
柳墨的斷劍在鞘中輕鳴。
“一個想活下去的人。”
阿雪冷笑。
“可有些人,偏偏不想讓你活。”
她忽然抬手,銀簪破空而出!
“嗖——”
黑暗中,一聲悶響。
緊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柳墨回頭,看到雪地裡倒著一個黑衣人,喉嚨上插著阿雪的銀簪。
“七殺堂的探子。”阿雪走過去,拔出銀簪,在屍體的衣服上擦了擦,“看來,我們被盯上了。”
柳墨沉默片刻,忽然道:“你為什麼要殺他?”
阿雪挑眉。
“因為他想殺你。”
“你怎麼知道?”
“直覺。”她收起銀簪,淡淡道,“女人的直覺,一向很準。”
柳墨盯著她,忽然笑了。
“有意思。”
“什麼有意思?”
“你和我,明明素不相識,卻好像很了解對方。”
阿雪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或許,我們本就不該認識。”
她轉身要走,柳墨卻忽然開口。
“十年前,江南柳家滅門,雪衣門慘案,背後都有七殺堂的影子。”
阿雪的腳步頓住。
“你想說什麼?”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柳墨淡淡道,“至少今晚,我們可以是朋友。”
阿雪沉默良久,終於回頭。
風雪中,她的眼神冷得像冰。
“朋友?”她冷笑,“江湖上,沒有朋友,隻有活人和死人。”
柳墨點頭。
“那就先活過今晚。”
遠處,馬蹄聲越來越近。
雪,下得更大了。